夏恩伸展了腰肢，活动手臂，腰肢和胳膊，这才发现艾琳娜太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手里捧着一张夏恩写完的手稿，正细细阅读。

    “夏恩先生，这是您写的吗？”艾琳娜太太擦拭着眼角的泪光，“您写的真是太好了。看到这位伯莎，我就像看到了自己。当年我也是这样，见乔治身材高大，性情沉稳，便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了他。没想到婚后他是如此的乏味和无趣……”

    夏恩面无表情地看着艾琳娜太太。他很不喜欢别人没经过允许动他的东西。夏恩试探着从艾琳娜太太手中抽回稿纸，问：“您在这儿做什么呢，艾琳娜太太。”

    “哦，”

    艾琳娜太太像突然想起一般，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您瞧，我都因为看您的故事把这件事忘了。这是您的晚餐，夏恩先生……哦，好像都有些冷了，要不我再拿下去给您热热吧。”

    艾琳娜太太从身后的床上端过餐盘，一惊一乍地说着。

    “哦，不用了。”夏恩谢绝。艾琳娜太太说要端下去热一下不过是装模作样。这个时候炉火多半已经熄了，要想重新燃起要废不少功夫。再说，平日里夏恩吃冷饭也吃得挺多，并不在意这点。

    夏恩接过餐盘，大口大口吃起来，就像肚子是个空荡的口袋，想要快速将之填满。艾琳娜太太见到夏恩狼吞虎咽的样子，露出满意的笑容，坐在一旁的床上，道：

    “夏恩先生，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唠叨，但我仍要说，出版社的那些先生，在看过您这样优秀的故事之后，竟然会拒绝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我想您也许应该换换出版社。说不定是以前那些人有眼无珠呢？”

    “我已经换过很多出版社了。”夏恩趁着咀嚼的空隙回答，“等会儿吃完我会把餐盘拿下来。如果您没有别的事儿，请您先下楼吧，我不习惯有人看着我吃饭。”

    “哦，好的。”艾琳娜太太跳起来。她的目光移向夏恩放在桌上的手稿，一边磨蹭着朝外走，一边道：“对了。天这么晚了，您在黑暗里写作可不行。眼睛对作家来说，是最珍贵的宝藏。如果没有眼睛，您要怎么阅读和写作呢？您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夏恩先生，我马上就去给您拿一支蜡烛。”

    艾琳娜太太的房间没有经过煤气改造，夜里都是自己点蜡烛。平日里，艾琳娜太太是舍不得用的，今天不知怎么转性了。但夏恩还是坚决地拒绝道：“不用了，我写了一天也累了，吃完饭就准备休息了。”

    “欸，您不用和我客气，夏恩先生。您等我一会儿，马上我就给您拿上来。”艾琳娜太太说着，抖着身上的赘肉快速跑下楼去。

    夏恩头疼的蹙了蹙眉。他不想要艾琳娜太太的蜡烛，是因为蜡烛还得上，人情不好还。只听楼下一阵翻箱倒柜的寻找，还有艾琳娜太太斥责孩子的声音杂乱地传上来。片刻之后，艾琳娜太太踱步走上楼来。她像捧着珍宝似地把蜡烛紧紧握在手心，一直走到夏恩身旁，才摊开递给夏恩，道：

    “诺，给您，夏恩先生。请不要和我客气！难道我还会因为一支蜡烛向您要钱吗？这只是我对艺术家的支持和尊重，向您表达一丝敬意。”

    夏恩看着对方手中的蜡烛，咧了咧嘴。那只蜡烛只有拇指大的一节，点上可能要不了半小时就会燃尽。这个时代蜡烛又不金贵，只是没有使用的必要。

    夏恩连忙拒绝，顺便把吃完的餐盘递给艾琳娜太太，催促对方离开。艾琳娜太太却不理会，接过餐盘后，把蜡烛头子放到了书桌上，才快步退了出去，砰的一下关上门。夏恩看着桌上的蜡烛头叹了口气，只得当做它不存在了事儿。

    从艾琳娜太太的屋子，到托马斯·昂温的出版社可以坐电车，只需要花费六便士，哪怕是夏恩也能负担得起。

    在公园附近下车后，走了不到十分钟，就能看到出版社的两层小楼。以前埃勒里·夏恩曾来过这里很多次。每次都是入门前兴致冲冲，抱着自己可以名扬天下的幻想。离开时垂头丧气，一边咒骂编辑没有眼光，一边咒骂这个时代的读者没有情趣。

    要说以埃勒里·夏恩的水平，会有这种想法也不算奇怪。虽然他的水平无法与高尔斯·华绥，亨利·詹姆斯这样文笔老练，结构严谨的作家相比，但要靠写作养活自己也应该不难。

    只可惜这是一个残酷的时代，天资惊艳的作家层出不穷，奥斯卡·王尔德逝去，托马斯·哈代会紧随其后登临巅峰。像埃勒里·夏恩这样的人，如过江之鲫，平平无奇。所以茨威格才说这个世纪是人类群星闪耀的时代。

    夏恩拿着手稿登上台阶，步入屋内。一张张黑色办公桌后，审读员，编辑正忙碌着。其中一人一眼看到了夏恩，站起身来。这人身材中等，戴了个方框的黑眼镜。他朝着夏恩迎过来，笑意有些苦涩，问：

    “你又来投稿吗？”

    “嗯。”

    夏恩点点头，把手稿递给对方。爱德华·加涅特接过手稿，转身引着夏恩走向自己的位置。

    说实话，爱德华并不看好夏恩的稿子。之前他曾审阅过多次。首先，看到夏恩写作的是诗集爱德华便想直接给他毙掉。这位小弟似乎完全不了解如今出版届的风向。哪怕是奥斯卡·王尔德这样鼎鼎大名，正值巅峰的作家，想要完全靠写诗养活自己也是痴心妄想。

    但爱德华个人偏爱埃勒里·夏恩的才能。他能从对方的作品中看到人性的闪光。这样的作家，经历了足够多的苦难磨砺后，总有出头的那天。

    “有一处地方，距离海边几码，在浅水区一处又高又干燥的位置，有一艘旧船的残骸，上面的木质肋拱诡异地耸立着，像一只巨大海兽的骷髅……”

    爱德华·加涅特拍拍屁股坐下，打开夏恩的手稿。刚看了几句，爱德华突然猛地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夏恩，诧异地问：

    “你这次不写诗了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夏恩被问得头疼。他撇嘴道：“再写诗我就要被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