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溪抓起手中的“馬”面棋子，在思考半晌后，毅然决然地按在了黑的映出油光的石板棋盘上。

    “将军！”

    在他的连环马攻势下，对面的独臂老头没有坚持到一刻钟便败下阵来。

    “哦豁！”

    顿时，四周响起几道激动到无与伦比的喝彩声，甚至有两人围过来狠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好像中了彩票一样面红耳赤。

    而他对面的老头，则是懊悔到脸色铁青，用仅存的左手攒拽打结的灰白头发，肩膀微微哆嗦。

    “赖老头，你输了……”

    李道溪口干舌燥地提醒一句，用双手抹掉额头上的汗珠，露出他健全又白皙的双臂，惹得众人目光火热。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但他还是感觉有股毛骨悚然的味道，似乎这群“残疾人”在对着他流口水。

    故作镇定的避开众人视线，抬眼望向四周，李道溪的心跳才缓缓降了下来。

    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了，在被卢婆婆从外边捡回来后，就一直没逃出过这个叫做卢家村的地下村落。

    不是他不想逃往外面的世界，而是这里就像迷宫一样，隧道纵横交错，没有人带领绝对会迷路死在某个幽黑冰冷的角落。

    更何况，他并没有自由之身……

    望向四周，除了潮湿的长满青苔的的溶洞表面有几根蜡烛外，这个最多有十个平方大的洞穴里，只搭配了一个矗立在他面前的石桌与四方石头凳子。

    石桌表面刻画着棋盘，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只是上面的繁体字与线条格外的油腻，黑色的污垢藏匿其中……

    而在石桌周围，还有或互相搀扶，或杵着拐杖以各种姿势站立着的男男女女，他们的面相看上去癫狂痴嗔，各有形态。同李道溪一样穿着粗布麻衣，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缺耳朵鼻子……

    整体来说，他们的身体都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病状。

    可就是这群不太健全的人，每天却在拿着各种身体“零件”对赌……

    李道溪后怕地叹了一口气，等再度回神，才发现坐在对面的赖老头的身体正在疯狂颤栗。

    赖老头也是一个月前被“捡回来”的，李道溪刚见他时，记得他还是个皮肤有点黝黑，拥有爽朗笑容的农民汉子。

    可这半月以来，赖老头已经瘦成皮包骨，全身上下失去了一手一脚……

    “啊啊啊啊！”

    熟悉的惨叫声拉回李道溪的思绪。

    即使有过经验，他还是无法直视如此血腥的场景，可为了逃出这个如地狱般的村落，他不得不仔细观察，期待弄清楚其中的原理。

    赖老头的独臂正被某种不可思议的空间力量撕裂，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整只左手臂彻底与他的肩膀分离。

    断裂的一只独臂漂浮在空中，依稀可见断裂处滴落的猩红与参差不齐的血肉白骨。

    紧接着，那独臂以一种半弧形的轨迹滑落至旁边的独臂男子身前，迅速插入至他光溜溜的肩膀处。

    “咔嚓……”

    骨与骨之间出现短暂的碰撞与摩擦，那只独臂像是有了生命，如土龙入洞般硬挤入男子的身体之中。

    鲜红的液体激射至溶洞壁上，点缀出一幅血色的星光图。

    “哈哈哈哈哈……老子的手臂又好了……”

    男子的左眼戴着眼罩，耳朵也少了一只，此时却是兴奋异常，不停地活动着那“失而复得”且不断愈合的手臂。

    赖老头，对不住了……李道溪缓缓闭上眼睛平息自己再次急促上升的心跳，他多么希望这是一场荒唐至极的诡梦。

    可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却没有任何变化。

    “呃……啊啊啊！”

    赖老头极力忍受身体上的苦痛，睚眦欲裂地看着自己仅剩下的左腿又脱离了他的身体。

    ……

    紧接着，整个十平方左右的溶洞内，骨肉分离与重新插入躯体的声音震耳欲聋。

    撕裂的痛嚎声与兴奋地大笑声此起彼伏。

    李道溪双手颤抖地孤坐在石凳上，整张脸苍白如雪。

    对面赖老头的两只眼球崩裂而出，眼球像是追踪导弹般，迅速挤入旁边一老一女的眼眶内。

    而他的眼眶里，只剩下两个硕大的黑洞，因为身体没有手腿支撑，宛如失去四肢的人形玩偶从石凳上摔落在地。

    他身体断裂处的伤口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不一会儿便重新长出了皮肤，光鲜亮丽。

    这种极快速的修复结果证明他还活着，只是失去了生存的能力。

    独眼男子挥舞着新赢回来的手臂，单手提起赖老头人棍般的身躯，走向了洞外。

    赖老头失去了价值，接下来，该是我了……

    我要么想办法逃走，要么只能弄死这群疯子！

    可这一没毒药二没火药，连尖锐的石头都寻不到，怎么自救啊？

    李道溪如是想着。

    就在他心慌意乱之时，身旁的一道声音让他更加难受起来。

    “赖老头即将羽化，我卢家村再度舔一位神祇侍者……”

    一位双目被灰色麻布缠绕，手中杵着一根漆黑树棍的精瘦少年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的印堂黝黑，声音略显急切：“李大哥，成为神祇信徒，得再生之力……”

    李道溪不敢接话，这群狂热信徒认为通过对赌获取修炼之人的身体残肢是神祇赐福，从而往自己体内疯狂赢取各种“零件”……以此妄图永生。

    而对赌条件的形成似乎是双方必须都为修士，因此李道溪一直没有答应成为信徒。

    但此时赖老头已废，他推测自己已经无法再搪塞下去了。

    “你如果愿意，我可以亲自调配圣药，为你刻印……”少年抬起头，用脸上的那一圈麻布死死对着李道溪。

    似乎那粗布里面包裹着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李道溪不懂“刻印”为何意，但圣药大抵是此等神通入门必备的东西，他不想答应，但周围一圈人火热的眼神正死死盯着他。

    似乎只要他反对，就会遭受难以想象的恶果。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听到洞口传来一道呵斥声：“卢佳，你太放肆了……”

    看见来人，李道溪并没有那种得到救赎的放松感，整颗心反而提了起来。

    那是将他从外面捡回来的卢婆婆，她头顶绕着几圈麻布，脸上皮肤松弛又蜡黄，背微佝，左右肩膀极不对称，一只独臂椅在洞壁上，看起来像是毫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却是李道溪无法逃出此地的罪魁祸首。

    周遭那群疯癫的围观村民似乎也很害怕她，纷纷隐藏起自身的神情与刚刚兴奋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

    “道溪可是村长点名道姓要的人，你莫不是想坏了规矩？”卢婆婆眼光平静地扫视着四周，最后将眼光停留到卢佳的身上，警告意味明显。

    “可我坚持不了了……”陡然间，卢佳歇斯底里地咆哮一句，伸手撤掉脸上的麻布，露出与赖老头失去眼珠后一模一样的黑洞，“我失去双瞳，连村子都出不去，怎么寻找信徒……婆婆，我快压制不住了……”

    卢婆婆没有接话，而是直勾勾盯着他，直到卢佳怒火渐熄，重新将麻布戴上安静地坐在石凳上后，才继续说道：

    “别胡闹了，村长唤你们去神像殿，道溪也一起来吧！”

    神像殿？

    李道溪平时的活动区域有限，根本就没见过这个地方。

    这时叫他过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遭遇等待他。

    各种各样的残缺村民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刚刚的事情，你推我搡相继离开此方溶洞。

    被卢婆婆盯着的李道溪浑身不适，连忙站起，心跳加速地朝洞口走去。

    从洞口出来，就可以看见三条黝黑的隧道通往不同的溶洞，李道溪只对中间的那条熟悉，平日里，他是没办法去走另外两条通道的。

    今日，他却发现前方的村民将他往右边的隧道带去。

    在经过了大大小小不同的隧道口之后，李道溪早已经忘记了来时的路。

    就这样大约走了半刻钟，一个仿佛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溶洞高约5米，洞顶之上，有尖锥向下的钟乳石，四周的洞壁上，到处都是竖立着的蜡烛，将整个洞穴照得亮堂。

    而让他感到压抑的是，一座镀满金边，三头六臂，身前两只手还结着奇怪法印的菩萨神像正矗立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神像的三个头颅固有表情，或狰狞，或平静，或温和，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无论李道溪如何移动，那六双眼睛似乎都在直勾勾盯着他。

    靠得越近，便能清晰感受到这神像的威仪之处……除了动作神情之外，其接近洞顶的高度也让人倍感彷徨。

    而这里，早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端坐在地，他们同样的麻布粗衣，同样的“残缺”。

    只是在见到李道溪时，众人纷纷抬起头，像是盯着稀奇物件般盯着他。

    李道溪没有任何对视的想法，只能站在原地，浑身犹如蚂蚁在爬般急躁与不安。

    “神像赐福，侍者开路，退避……”

    神像前方传来一道低喝，端坐的村民迅速朝两边移开，留出一条一米宽的通道。

    李道溪顺着空旷的通道望过去，神像前的那道身影让他瞳孔一震。

    那是个身形宽大，帛巾束首，看起来相当臃肿的畸形人……

    他的全身包裹在黑袍之中，只有身体两侧伸出来四只长短不一的手臂，每只手掌还握着不同的物件。

    一个土黄色瓷碗，一把青铜刻刀，一捆黑色竹简，一坨奇怪的血肉。

    他似乎正在往瓷碗里加入什么东西，一股浓郁的腥味直冲李道溪的鼻腔。

    “村长……人带来了……”卢婆婆从后方走进人群中，她向李道溪招了招手，一拐一拐地向着前方走去。

    虽然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但李道溪还是感觉自己正走向可怕的无间地狱，每一步都是一种即将面对未知恐怖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