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后，徐无望沉默着，抬手摸了一下被枪声震颤的右耳。

    只因开枪的人，是坐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威廉·菲德尔斯。

    而中弹的人，自然便是被威廉·菲德尔斯瞄准了脑袋的男孩彼特·奥维。

    彼特·奥维仰面倒在地上，眉心处的血洞中填满阳光，流淌出的猩红血泊亦被街边霓虹灯照射的流光溢彩。

    斯摩莱特·奥维泄出气的嘴巴张着，两只快要报废的义眼看向自己的孙子，似是想将孙子的面容彻底记在眼底。

    “……是这个结局吗？……倒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也不该意外的……”斯摩莱特·奥维喃喃自语着，俯下身子，将躺在血泊中的孙子小心抱起。

    威廉·菲德尔斯没有阻止斯摩莱特·奥维的举动，而是收起枪，淡淡说：“你可以走了，我答应你孙子会放过你。”

    “……谢谢你遵守和我孙子的承诺。”斯摩莱特·奥维头也不回的说，语气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恸，只有一片死寂。

    徐无望偏过头，不想去看眼前的画面，但心底却清楚，在这件事上，没有比威廉·菲德尔斯的做法更“正确”的解决方法了。

    并且，徐无望在威廉·菲德尔斯开枪前就早已猜到，后者一定会开这一枪。

    因为和已经被痛苦和年龄折磨到失去心气和执着的斯摩莱特·奥维不同，彼特·奥维更狠辣，也更会记仇。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威廉·菲德尔斯不敢赌放走满脸恨意的彼特·奥维后，他会不会在之后找机会回来报复。

    而对于威胁到自己、伙伴，甚至是妹妹生命安全的存在，威廉·菲德尔斯的态度始终如一。

    结仇之人，宁杀错，不放过——这是威廉·菲德尔斯在无暮城活到今天总结的求生法则之一。

    至于为什么不杀斯摩莱特·奥维，是因为……

    这个八旬老人，其实早就已经不能算是活着了。

    这一点，威廉·菲德尔斯看得出来，徐无望也看出来了。

    ——现在抱着孙子尸体的斯摩莱特·奥维，他的心早已腐朽的死去。

    或许是因为在边境参加自卫队的经历，又许是因为妻子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亦或是引以为傲的儿子传来死讯，也可能是活了八十年的斯摩莱特·奥维，看透了这座城市的本质，疲惫的选择认命，彻底沦为一具行尸走肉……威廉·菲德尔斯很清楚，就算放走了斯摩莱特·奥维，日后也绝不会被其报复。

    “你之后你要做什么？”威廉·菲德尔斯又叼起一根雪茄。

    要做什么？

    斯摩莱特·奥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爱自己的儿子，也爱自己的孙子，并为他们感到骄傲，去酒吧喝酒时，和别人炫耀的从来都不是自己曾经当兵的过往，而是炫耀自己有一个好儿子和好孙子。

    因此，当他捧在掌心、四处炫耀的玫瑰枯萎时，此刻的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朵玫瑰埋进土里，埋在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你的儿子和孙子都死在了我手上，我也不找什么狗屁借口推脱自己的责任，在这操蛋的无暮城里，这种借口也就骗骗自己，但我不屑做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情，杀了人，我就认，也早就做好了被寻仇的准备……”

    吸了一口烟气，威廉·菲德尔斯接着说：“总之，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养老——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每个月都会给你打一笔养老金，就当做是杀了你儿子和孙子的赔偿……对了，不要误会，我知道人命不能用金钱衡量，我也不像我某个死掉的朋友一样有良心，给你这些钱，只是单纯因为我有一个和你孙子年纪相仿的妹妹。”

    听见威廉·菲德尔斯的提议，徐无望有些讶异，但思索片刻后，也想明白了前者为什么会这么做。

    威廉·菲德尔斯是个小心眼的人，和偶尔会良心发作的布朗宁·乔伊斯不同，他的温柔会分成三六九等，一点也不外漏，全部留给心中占据份量不同的自己人。

    就比如刚才要不要杀死彼特·奥维这种问题，布朗宁·乔伊斯很有可能会因为良心而犹豫片刻，狠下心将其杀死或放走的可能性都有。

    但威廉·菲德尔斯却毫不犹豫的开枪，只因彼特·奥维的存在危害到了他最重要的妹妹。

    同样的，给养老金这种事情，任何一个雇佣兵，包括布朗宁·乔伊斯在内，都不可能会主动提出，但威廉·菲德尔斯会，而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也依旧和妹妹脱不了关系。

    ‘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妹控……’徐无望如此想到。

    抱着孙子的斯摩莱特·奥维听见了威廉·菲德尔斯的话，没有接受，摇了摇头，拒绝道：“多谢您的好意，不过……虽然我的所有亲人都死了，家已经没了，但我的房子还在，儿子留给我的遗产也足够让我不饿死，所以您的养老金我就不要了。”

    带着孙子的尸体，斯摩莱特·奥维驼着背，一边向远处步履蹒跚的走去，一边说：“我能感受到，您是无暮城里少有的同时拥有狼子野心和坚守之物的人，而像您这样贪婪的人，一定会有成为大人物的那一天。”

    “如果你非要给我补偿的话，也可以……只要您在我死之前，能够成为这座城市的大人物就行。”

    斯摩莱特·奥维突然回过头，咧开嘴，像是老巫妖一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对我来说，只要能活到看见您成为大人物的那一天，然后再开一瓶香槟，为您庆祝一下，就足够了。”

    “借你吉言。”威廉·菲德尔斯点点头，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而且，不会太远。”

    “呵呵呵……”

    斯摩莱特·奥维的声音越来越远，威廉·菲德尔斯眯起眼睛，随后狠狠的把口中的雪茄取出，砸在地上，用脚碾了数下。

    “草，阴阳怪气的老东西，说反话祝我早点死是吧？”威廉·菲德尔斯骂骂咧咧，拍了徐无望的后背一下：“走了，先回家吃饭，吃完饭，我就找一个新的住处，这个家的信息泄漏了，不能久呆。”

    徐无望瞥了一眼满嘴古怪话语的斯摩莱特·奥维，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他总觉得，那不是单纯的反话，而是……

    更像一种诅咒。

    他在诅咒威廉·菲德尔斯尽早成为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