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咬牙切齿的迈出一步，忽然又转头坐下。

    “嗯？”

    “我现在离开，岂不让你这个坏家伙得偿所愿？”

    “我会得偿所愿的。”尤弥尔掏出收音机，拉直天线。“很快就到午夜，你总不会想在这里过夜吧？”

    尤弥尔拨弄着收音机的旋钮，扬声器里传出频率解调的电流声。

    “我要听会儿睡前广播。你自便吧。”

    索菲亚翻着白眼，眼珠子都要瞪到天上去了。

    收音机传出的人声逐渐清晰，似乎是新闻节目。

    并非人人都像索菲亚那样，有电视看，有智能手机。下城区的人们更多的是通过听广播来了解今天城里发生了什么。

    手头有几个钱的，会自己买一部私人收音机，除了听新闻，偶尔还能去录像店租盘磁带来听。

    实在囊中羞涩的人，也有解决的办法。因为电线杆上一般会架设一台广播，人们可以在固定的时间来到电线杆下聆听新闻。

    尤弥尔显然是个穷光蛋，但他有一副好手艺。依靠在雄纳斯修理铺工作时积累下的一些废弃原件，他东拼西凑出了一台调频收音机，外壳是一个以前装孜然粉的塑料盒，但音质意外的很棒。雄纳斯曾赞叹这家伙真是有点石成金的超能力。

    “.......FM130.6，每晚十一点半，准时为您播报一天新闻简讯......”

    沉着清晰的男中音响起，尤弥尔把收音机放在肚皮上，向后躺下。

    索菲亚此时正坐在防水布的另一端，尤弥尔没法躺在自己的卧榻上，不过他也无所谓把脑袋埋在草丛里睡觉了，又不是第一次。

    “......关于地表环境安全问题，日前灾难重建委员会的恩慈议长发表讲话，称善后工作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对于民众关心的委员会是否对救灾人员的身份进行有力管束，恩慈议长称委员会已经自查完毕，清除了包含那四名身份不明人员在内的所有不合格者。下面是医疗救助方面的新闻......”

    尤弥尔拨动旋钮，继续换台，但今夜的新闻节目格外多。

    “......面对粮食市场所有农作物价格疯涨，以及‘今年粮食大减产’的言论，联邦理事会开展了一系列措施进行应对。首先理事会开仓放出大量米、面、杂粮进入粮食市场，平稳粮价，将涨幅遏制在稳定的小范围内。同时对无视市场监管条例，擅自抬高粮价的单位或个人，按律进行严格处罚。广播电视台提醒您，请对理事会抱有信心，勿信勿传不实言论......”

    “......此轮城市防守战，据悉有相当数量的平民响应号召，参与其中。对于在战斗中牺牲的个人，理事会已经成立对口部门，向牺牲者的家属表达慰问和哀思，相关的经济补偿和利好政策正在有序推进中......”

    “......以下是交通新闻，今日封禁城市层依然为-121至-125层，电梯将不会在以上城市层停留，同时隧道环线也将封闭。请有出行需求的旅客适当调整自己的出行计划，为您带来的不便，交通部门深表歉意......”

    ......

    拨轮渐渐划到底，严峻的现实在每一个频道里回荡。原本地下城市的生活就已经危如累卵，但战争强烈的破坏了这种微妙的平衡，诸多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雨后春笋......尤弥尔咽了咽口水。要是真有新鲜笋子吃就好了。

    他最近一直犯口腔溃疡，嘴都张不大。维生素的摄入太少，休息更少，让他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像在嘴里含了一团火焰似的难受。

    有没有轻松一点的节目，让我暂时远离乱糟糟的生活。一刻也好。

    这么想着，调频拨轮滑入了最后一个可以解调的频道。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欢迎回来！还是我，你们的好朋友漫漫。”曼歌冰淇淋。

    她的声音清澈宁静，慢悠悠的，如同潺潺小溪从收音机的扩音孔中流淌出来。背景音乐也是恬静优雅的口琴曲，琴声仿佛有魔力，让时间都慢下来了。

    索菲亚一愣，微微转过头来。

    尤弥尔觉得播音员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漫漫我呀，其实最近进行了一次远行。”

    “因为有一位听众朋友来信，说他的一位友人在保护城市的战斗中牺牲了，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去墓园祭奠，可是因为身体不便，他不能离开医院，没有如愿。”

    “于是漫漫和这位朋友取得了联系。我来做信使，把听众朋友的手写信，还有一束白色的大丽花，一起献在墓前......好多好多墓碑前，都有白色的花篮。嗯----一想到这儿我又想要哭了......”

    收音机里果真响起了呜呜的哭声，还有用纸巾揩鼻涕的嗤嗤声。

    “我超级担心你们啊......过去好几天了，可是很多经常来信的听众朋友们都没有再听到他们的声音......对不起我失态了可我真的忍不住哇啊----”

    哭声陡然变大了，尤弥尔把收音机从肚皮上举起来。

    他还是蛮震惊的，这已经算是直播事故了吧？

    “我想说......大家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呜呜......”主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在咳嗽，潺潺小溪般的声音骤然涨潮了。“虽然有很多悲伤的事......虽然失去了很重要的人......但是......但是我还是想要和大家一起努力的生活下去！大家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讲的，难过的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谁也不掉队，谁也不忘记......然后一起，再一次一起，遇见希望。哇啊啊啊......”

    “最后一首歌，希望能安慰你们......大家晚安呜呜。”

    主播的嚎泣和背景音乐渐渐淡出。

    钢琴声响起，柔和的人声重重叠叠，仿佛潮汐不停。

    “听见--”

    “冬天--”

    “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某月--醒过来--”

    “我想--”

    “我等--”

    “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女孩们清澈的声音分成了数个声部，从左至右，又忽而返回。

    清缓的和声起，温柔的托起高音声部。声音犹如波浪，一浪将竭，另一浪自然而然从海中翻涌而出，和谐的犹如人用双脚行走。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女孩们站在洁净的沙滩上，白色的海潮轻轻淹没她们的脚踝，将浪花和水汽呵在她们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