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箸停杯，竹林掩映的斑驳遮蔽了日头，周然看了看对面目光灼灼的老会首，多少有些不自在。

    “想问什么就问吧。”

    “老朽哪有什么问题，老朽只是觉得迅哥儿很对老朽胃口，想做一做挽留。”

    “江大小姐天生丽质，哪是我这种浪荡子可以相配的。”

    周然从未想过留在两淮，哪怕那位江大小姐确实花容月貌如芙蓉仙子一般，他也没有过这种想法。所以哪怕已经猜到老会首有托付之意，周然依旧严词拒绝。那位江大小姐虽然也算良才美玉，但是实际上强度一般，他想出州府寻亲，可能一路凶险重重，带上一个强度一般的大小姐，多少有些累赘了。

    当然，周然也不认为对面这个老江湖真的会有让他带走江大小姐的这种想法，这番说辞只是表明决心，老会首的话只当客套来听就好了。

    “鸠兹会确实不是梧桐枝，引不得凤凰落脚，但是喜君钦慕迅哥儿已久。实在不行，就让喜君随迅哥儿远游。只要时常回两淮看看，给老朽上几炷香即可。”

    但是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老会首的话让周然着实始料未及。

    “老会首说笑了。江大小姐走了，鸠兹会怎么办？”

    “青岚坐镇就好了，他虽然守不住道义，但是亲恩之情足以守成。鸠兹会算是喜君嫁妆，青岚他明白该怎么办的？守着这份基业，若是将来你和喜君回家，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何至于此。”

    这番恩重如山，周然确实难以应对对面那个老江湖，只好暂且求饶。

    “老会首若有疑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概是料想到了这么个结果，也发现周然确实没有什么想法，老会首也是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此刻才算是真的提出了周然早先想到老会首会提出的问题。

    “那就是喜君没那个福分了，也是，迅哥儿是个修行人，自然不愿家眷牵绊。”

    “只是个刚入门的散修，也就会一点撒豆成兵的小手段。”

    周然稍微自谦了一下，但是实际上，他比老会首更明白会一手神通术数的含金量，这也是他显露自己神通术数的底气所在。

    “果真？那迅哥儿不怕老朽真灭你的口么？”

    “老会首都敢堂而皇之地清理门户，哪里会在意我听到了多少，我这手段只是给岚叔看的。”

    “那迅哥儿你确实想差了，青岚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重亲恩多于生死，若是安丰让他杀喜君，那他必是不肯。但是外人，哪怕是修行人，他也不会顾虑你是否有宗门庇护的。”

    “老会首高见。”

    双方都心知肚明对方想说什么，却也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有些事不用掰扯太清，清楚了情分也就没了。

    对于老会首而言，五具不惧生死毁伤相当于气境中期的金甲神将，当然不能算是山野散修的小手段，而且他也摸不清周然是否还有所保留。

    而周然也清楚，对方不仅仅是在问师门背景，也是想问自己能不能把江大小姐带入修行路，或者说把他带入修行路。

    长生久视，本身就是人世间最大的诱惑。

    为了一个两淮称雄的位子，兄弟叔侄都能起争斗心，更何况修行的诱惑呢。

    只是老会首确实是有底线的，对他而言，可以试探一番可能性，但是强夺必是不可能的。不过，对此其实周然还是有些想法的，鸠兹会算是个相当财大气粗的主，如果不狠狠薅一波羊毛，他自己恐怕也不能太安心。

    “不过，晚辈倒是有些恳求。”

    “若是老会首肯成全，我倒是可以将修行法门赠予老会首，而且可以护道三月。虽不至于返老还童，但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应当不在话下。”

    眯了眯眼睛，老会首似乎在考虑周然的话语的真实性，只是那双眼睛太过于深邃，周然只能凭借系统的表光猜测对方的态度，却不能看透老会首对这件事到底动不动心。

    他对此过于淡然了。

    “哦？说来听听。”

    “除了修行法门，晚辈也有一类护道手段，只是需要大量金银炼制太乙金精，以做飞剑之用。”

    “多少？鸠兹会家大业大，金银还是能拿得出的。只是现银不多，调拨需要些时间。”

    “十万两。尚需十万两白银，取财气炼制。”

    “也不是不行，只是……”

    抚须颔首，老会首眉头微微舒展，似乎有些迟疑，但是依旧同意了周然的要求。

    “只求金银现物，银票或折价珠宝首饰不算。”

    周然看出老会首的试探之意，语调陡然坚决。“摇光”充值只收金银，银票之类的等价物会自行从最近的银庄直接抽取。之前数额不大倒是无事，这次数额太大，周然暂且不想整出银庄失窃大案之类的大新闻。

    “定金按成例可预付三成，劳烦老会首为我寻一间静室，晚辈便在其间设法坛炼制金精。如今本月已尽，自下月初算起，每月中月末，晚辈可就功法答疑解惑，凡有所知，无所不应。待今年年末，钱货两讫，晚辈便会离开两淮。”

    “老会首你看如何？”

    “甚好。”

    香炉烟色流淌浮沉，周然于静室之中安坐。

    双方交易都很有诚意，自然一切按部就班，没发生什么波折。

    百无聊赖地抛动了一下手中的金条，周然也没有半分乍富的喜悦，用一部“入门”的真经换取即时的战力，说不上有多亏，但也不算多赚。

    促使周然做出这种决定，不仅是自身迫切的需求，也有那个“春娘”所带来的不安。

    入道的精怪，他并非见识少了，但是有人身的妖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本给自己划定的安全区域，就因为这个“春娘”的出现骤然破碎。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小地图的范围就像故事里的井，将他的眼界圈进了一个极狭小的范围。

    原以为人世间的城池有龙脉护佑，跨州郡时才会遇到那些玄幻故事里存在的人形妖魔，这样才能能解释他这五年，无论肉眼还是小地图未曾见过半个人形妖魔的事实。

    但是“春娘”出现了。

    小地图依旧给力，不曾被周然自己心障所限制，但是周然自己明白，之前那种入罡境就能横行州郡的想法，已经是无稽之谈。

    “所幸我天赋异禀。”

    将金条尽数抛入炼丹炉中，周然看着氪金点暴涨至二十一万余才将将安心。

    武朝以银为本位，大额金银多以银票交易，像周然这样特殊要求多半还要付些火耗钱，但是老会首怕误事直接垫付了。

    市面上衡器固定以十两为一斤，金银换算比为一百比一，周然抛入丹炉的金条一根为官制一斤，老会首定金直接给了二十根，并另附了岚叔之前承诺的，共计二十一根。

    原本周然以为突然这么大额的贵金属交易会让物价波动，按照以前的经验，投入系统的氪金点也会折算，多少还存了一些演算的心思。

    但是看了看鎏金画卷上二十一万余的数字，动脑演算的想法也就将息下来了。

    “哥们要是会算账，还能清贫成这个样子？算了算了，人啊，是挣不到认知之外的钱的。”

    指尖轻弹，浮财飞驰，几乎是一瞬，周然就察觉到自己身上仿佛有某种关窍松动，继而真气鱼贯而入，凝练回转。

    十万氪金点，罡境中期。

    一尺长的无色罡气从周然指尖迸射而出，却转瞬婉转，蛇行回缠在他的右臂上。

    贵的东西唯一缺点就是贵，那种如驱臂使的感觉再次让周然认定了这系统大抵是企鹅系的。

    周然实打实见过的罡境高手只有两人，一个卓青岚，另一个就是刚突破的老会首的弟弟江安丰。卓青岚天纵之才，三十余岁已经步入罡境巅峰，罡气凝练，甚至能够离体延展数米。

    而江安丰初步罡境，连护覆全身都做不到，顺着经脉流转的罡气还没有周然的剑快。

    展剑开屏，仍是端坐着，周然的剑却已随着他的指掌与心念，舞动出了数朵转瞬即逝的剑花。

    他所修习的分光掠影剑术，本就是以惑人心智为主的剑术，配合剑锋上薄薄一层的无色罡气，就算是卓青岚……

    “算了，碰不得。”

    亲眼见过卓青岚那离体之后依旧如瀑般浑厚奔流的离谱罡气，周然收摄了心中那些不靠谱的想法。他的剑只是凡铁所铸，哪怕附着了罡气，也不一定能够突破卓青岚的防御。

    “不如当法爷。”

    他早就盘算好了，从筑基突破至夜游，也是十万点，剩下一万还能点点技能啥的。

    虽然在老会首眼里看起来修行的路比武道的路好上千万分，但是真正踏上去了，周然比老会首更明白，这条路有多长。

    筑基、夜游、显神、存思、凝丹、通神、持法、金丹、炼劫、元婴，相比武道四转的境界，修行之路每一层的突破都可能比武道的苦海更难熬。

    而且一般来说，直到通神持法的境界，才能从自然的感悟中获得那些匪夷所思的神通法术。

    老会首之所以会误以为周然背后有宗门势力，正是因为周然在步入修行的初始就用出了撒豆成兵这一神通。

    但是实际上，这个其实是周然突破筑基初期小境界所获得的系统抽奖奖励。而刚步入修行路，周然抽到的，则是至今只能充当氛围组的呼风唤雨。

    没错，为了提升身价，显得专业。周然特意在见江喜君之前，用了呼风唤雨，影响了城郊那一片的天气。

    风雨夜，夜杀人。

    如果不是其他营造氛围的手段，多少要花点钱，周然觉得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应该还可以更加专业一点。

    毕竟他原来就是奔着成为鸠兹会的金牌杀手去的，只是没想到，一次出手就把后几年的钱都赚到了，后续计划也得做新的更改。

    “去道存我，借假修真。”

    默默念诵了几遍《长青延生精要》的心决，周然舍去杂思，开始突破的准备。

    一如之前，氪金点眨眼间就剩下万余，而一道惊雷霹雳自周然脑海中响彻。而后感受着春分惊蛰，万物生机竟发，按照那篇《长青延生精要》内的观想法，周然顶门百汇处一根枝丫抽条萌生。

    躯壳以盘坐的姿态僵住，一点真灵从那根枝丫萌芽中跃出，只是还没游动片刻，这些异象就好像春日融雪一样消解无踪。

    系统还是一如既往的靠谱，周然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哪怕已经有穿越这种神异打底了，他还是觉得修行这种事情不讲道理，匪夷所思。

    刚才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他还是真切地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的真灵只是星星一点，而世界却大得无穷无尽。

    筑基采气只为了孕育那一点点真灵，而当他真的走入夜游境界，能够用那一点点真灵观察世界的时候，除了好奇还能察觉到无数恐怖的危险。

    那种形态的他，太过脆弱了，脆弱得仿佛一阵无明的微风就能吹熄。

    周然从城北崖洞奇遇所获得的《长青延生精要》中记录过这种危险，那并非是胡思乱想的错觉，而是每个突破筑基的修士都会遇到的劫难。

    因为筑基期通过借假修真所获得的真灵过于脆弱，所以在显化真灵之前才有夜游这样的境界。就好像鬼魅只能活在夜间一样，由采气催生的真灵也只能在夜间游历。

    哪怕只有一点点晨光，就会像周然刚才一样，自己的性命和真灵一瞬涅灭，无踪无际。

    而周然冒这样大的风险，其实只是想验证一件事情，因为这是只有他突破筑基才能验证的事情。

    摇光所给予的突破是强制性的，是他的无敌帧。

    在《长青延生精要》所描述的所有修行境界之中，唯有筑基突破夜游这一阶段，是修行人必须经历的死劫。

    因为最初的真灵脆弱到无论任何扰动都会瞬间涅灭，只有子时那一个时辰例外。只要过了子时，哪怕高境界修士以大法力大神通护持，那点真灵也会因为高境界修士的法力神通的影响而湮灭。

    而真灵初次夜游是不辨时间流逝的。

    周然实在不想亲自去赌自己成功回到躯壳的可能性，只能用这种卡系统bug的方式来尝试。

    毕竟“氪金至高”是企鹅系的第一要义。

    所以，氪金点出来的突破必定成功

    “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侥幸成功的周然搓了搓手掌，按照突破一个小境界会有一次神通抽奖的惯例，他现在应该有两次抽取神通的机会。

    可惜“摇光”依旧坚如磐石死物一般，哪怕周然刚刚似乎是卡了bug，也只是随着周然抽奖的指令下达，机械地翻开了一页金卷。

    这是一页无字的金卷，其上全是空白，仅仅角落处有两行烫金的小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指尖落在卷面上，只是凭空一划，新的字迹就开始显现。期待自然是有些期待的，可惜无人能够分享，周然也就放弃了那些异想天开的打算。

    其实无论开出什么来，他都能够接受，毕竟这个陌生的世界，唯一能够给他带来一点点熟悉感觉的，只有这个如同磐石死物一样的“摇光”了。

    烫金的字迹工整，有种廉价的暴发户气息，周然原本以为自己真的不会有什么期待的了，但是当他看清那四个字是什么的时候，他还是有种自己鸿运齐天的错觉。

    “纵地金光”

    随即指尖继续划了一道，无需多言，这种时候只要继续抽就好了。

    而下一行字迹出现的时候，周然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三昧神风”

    而此时，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窥视的目光，周然凝聚罡气附着指尖，刺入地面石砖的时候如同刺入豆腐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刻着，随后拂去石灰，用座下蒲团遮住。

    “雁行柳亭莫相送，花开花落总逢春。”

    而后他便端坐在蒲团上，继续炼制不存在的飞剑，只是谁也听不到他无声呢喃的一句。

    “谢谢，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