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都得死(二)
为首的老妪手持一把柳叶大小的锐利刀刃,在妇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一刀接着一刀剌开她腹部,将一个皮肤紫红的男婴从母体中抛出。
另一名鸭梨脸型的老妪,在她即将昏厥之际,哆嗦着手指,将一枚通体漆黑的药丸塞进她口中。
张重光眼前的景象电光火石间发生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吞服漆黑秘药的妇人缓缓睁眼,惊愕地发现自己身陷一个偌大的铜翁中,如同被禁锢的人彘,只有头部孤零零地露在外面,唯一的区别,她四肢犹在。
她惊惧万分地望着周围,只见达官贵人们对坐着推杯换盏,宛如饿鬼投胎一般,如痴如醉地分食鎏金大瓮里紫红色的“珍馐”,脸上洋溢着贪婪且满足的神情。
妇人不断地痛哭、呐喊、哀嚎、央求,无人理会。
双眼已然失去焦距的妇人,充满怨恨与恶毒地死死盯着宴席上那些高门显达,心中暗暗发誓,誓言将他们每一个人丑陋不堪的真面目深深烙印在心里。
“都得死,都得死!”
妇人的声音微弱,低声宣泄着无法遏制的愤怒和决绝。
张重光束手无策地旁观,此刻已然确认,那位妇人正是阴煞,眼睁睁地看着妇人被抬上案板。
妇人的魂魄,与孤野游魂一般模样,在混沌迷蒙中游荡了七日,妇人浑浑噩噩间,耳畔传来仿若地狱恶鬼般嘶哑的声音。
声音如魔音贯耳、魔障缠身,指引她去报仇、去雪恨。
她要逐一寻找当日在场的达官显贵,将他们尽数诛杀,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是日,阴煞寻到了驱车返回汉中的郡守,全程毫无理智可言,无尽的仇恨化作无尽的愤怒。
阴煞口中不住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她惨白的嘴唇颤抖不止,声音悲戚,似诅咒、似唾骂、似哀鸣。
“都得死!”
“都得死!”
阴煞声如夜枭尖叫,在山坳中不住回荡,仿佛来自九幽地狱、专门为汉中郡守而鸣的丧钟。
随行护卫的爪牙或逃、或晕、或死。
只余下心如死灰得阴煞立在原地,不断重复三个字:“都得死!”
躲在车辇中的汉中郡守,被一阵阴风卷出,他满脸惊恐,屎尿横流,散发着恶臭。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寻大德高僧、道士为你超度、办法事……”汉中郡守跪在阴煞身前,磕头如捣蒜。
张重光见状,轻蔑地望向汉中郡守,心中嗤笑,自罚三杯么?
阴煞左爪掰着汉中郡守的上颌,而后猝然往上一掀。只听得清脆的骨折声响起,汉中郡守的头颅被硬生生掀开,鲜血四溅。
阴煞右爪轻扫汉中郡守腰间,其身躯顿时被撕裂为两半,一半被狠狠抛掷向树梢,另一半则被丢入涣涣流淌的河水。
当张重光从幻境中清醒过来,梓潼郡守府已经被阴森悚然的鬼气笼罩。
四周狂风呼啸,夹杂着阵阵凄厉泣血的哭声,令人毛骨悚然。
史郡守倒在血泊中,双腿被阴煞锋利的爪子绞碎,血肉散落一地,腿部白骨嶙峋,触目惊心,显然失去了生机。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夹杂刺骨的冰冷猛然袭来,令人意志渐次崩溃。
薛煴煴哭得梨花带雨,低声啜泣,清扬放声痛哭,明月则默默垂泪,黯然神伤。
阴煞的鬼气更甚,她身披的大红斗篷,也被戾气与怨念交织、凝结的黑雾,撕扯得粉碎。
她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眼神直勾勾地凝视面色如常的张重光,嗓音沙哑地问道:“你竟然未受影响?”
张重光云淡风轻地说道:“我道心坚定。”
只有他自己心中明了,这不过是诓骗阴煞的谎言罢了。
在幻境中,他不止一次想要冲破幻境的樊篱,挽救命途多舛的妇人。
即使他清楚,阴煞凄苦的过往是既定事实,自己无力、也无法改变这一切。
张重光吁叹一声,兀的吐出一句,“收手吧。”
张重光暗自揣测,复仇之路孤独且煎熬,她需要向旁人倾诉自己的故事,去排解心中挣扎和绝望,或许,她渴望被认同、理解。
“收手……收手?!”阴煞桀桀怪笑,猩红的利爪向虚空一探,浓烈的煞气急速凝聚,她双臂瞬息覆盖一层层冰霜,纵身向张重光飞来。
太快了!
正当张重光提刀之际,阴煞已如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鬼王么?
阴煞微微抬手,浓重的煞气便如绳索般凝结,紧紧锁住张重光的脖颈。
他当即双脚悬空,窒息感袭来。
青筋暴起,意识即将模糊时,张重光似是听到薛煴煴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并掺杂着两声“重光师兄”。
“师兄!”
张重光从喉咙里挤出半句话,“范贲将反,永和……”
后两个字(年份)尚未说出口,一道至阳至刚的雷霆,自九重天轰然降临,刺破乌云,以及煞气凝结的黑雾。
“轰!”
恰逢此时,郡守府旁那株老槐树的树冠炸裂开来。一个青黑色、一尺高的邪祟塑像骤然钻出地面,飞至阴煞头顶上空。
邪祟塑像弥漫的滚滚黑雾,如同一张庞大的黑网,将阴煞紧紧罩住。
九重天的落雷劈向这些黑雾,如泥牛入海,仿若被无尽的九幽深渊湮灭、吞噬,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这一幕,张重光的心彻底凉透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去见素未谋面的太奶了么?
张重光此生所求无非两件事:登仙、倾尽所能,拯救乱世中艰难求活的百姓。如果两者非要择其一,他希望是后者。
灵虚玄色五行水解符箓夺天地造化,世间只此一张,无境界限制,即使未授箓的道士也可以催动。
只剩一丝灵力的张重光决意与疑似鬼王的阴煞同归于尽。
是时候了,贫道无能,唯有身死道消,以身证道!
他正要默念法咒,突然,西南巽位一道如星陨的残影划破夜空,悠扬且沉稳的声音远远传来: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