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亚气喘吁吁。

    他一向对自己的身手充满自信，但刚刚几个呼吸间的攻防中，他的速度和力量显然超出了正常范畴。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那只突然爆开的怪物。

    “我做了什么？”方亚趁着难得的喘息时间全力思考，“不对……是它碰到了什么？”

    他试探性地触碰左胸口，什么都没发生。

    但衬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

    他伸手取出，一枚纽扣出现在掌中。

    怪物们恐惧之色更盛，甚至放弃了一直保持着的距离，低吼着向后退去。

    看着怪物们的举动，方亚已心下明了。

    “管他呢！”

    抛开被一枚纽扣救了命这种荒唐的事实，方亚举起纽扣向怪物们逼去。

    怪物们瞬间四散溃逃，唯恐避之不及。

    方亚三步并作两步，他的眼里只剩下那扇雕花大门的存在！

    突然，一个身影撞入视野中。

    方亚见过他——

    在自己被分食的梦中，那个身穿管家装束默然侍立的男子。

    “妈的，我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结束。”方亚心中暗骂，警惕地与管家保持距离。

    管家木然地杵在原地，空洞的目光越过方亚，集中在怪物们身上。

    “为什么不肯老实被吃呢？”他转向方亚，用生涩且毫无起伏的语调说，“你们被吃掉我才……”

    “我去你的！”方亚怒从心中起，“还老子车费！”

    管家似乎不理解方亚的话语，自顾自地低语着：

    “不行，这样下去我会被吃的……会被吃的！为什么在梦里还是逃不了……”

    他的声音逐渐颤抖，直至歇斯底里。

    但方亚依然敏锐捕捉到了那个字：

    梦！

    “喂，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接连不断的激斗让方亚无暇考量自己的处境。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经历与现实联系在一起。而管家的话，更印证了他的猜想。

    只是，有一点他始终不能释怀。

    我究竟是一直没醒？

    还是……又回来了？

    一幕幕清晰而连贯的画面和贯穿始终的真实感，使他如同雾里看花，越发无法分辨现实和梦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的出神使他有所松懈。

    突然，一团白影从管家背后闪出，如离弦之箭直取方亚！

    方亚一愣之间已躲闪不及，只得勉强举起纽扣阻拦。

    白影在碰到纽扣前忽然四分五裂，方亚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管家站立之处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利刃掀起的凌厉风声。

    方亚急忙转身，下意识挥动纽扣护住身体，不想管家速度奇快，并未攻击方亚要害，反而斩向他的手臂！

    方亚与其说感到，不如说看到自己握住纽扣的右手脱离身体，掉落在地。

    “啊啊啊啊啊！”

    方亚发出痛苦的哀号，但疯狂上涌的血气让他咬紧牙关，强行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明明……只差一点！”

    他不甘心地望向几步之外的大门，也看到了一旁正舔着沾血利爪的管家。

    不知从何时起，管家的面容变得与其他怪物同样扭曲。可它僵硬的脸上没有贪婪和狂暴，反倒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惊恐。

    “一定还有机会！”

    战意再次充满全身，但理智告诉他下一步绝不能走错。

    逃？

    不用想，一定会被追上。

    硬碰硬？

    毫无胜算。

    怎么办？

    很快，他得出了唯一的答案。

    方亚纵身一跃，扑向自己的断臂，一把抓起纽扣，反身向大门冲去！

    管家没有犹豫，以惊人的爆发力弹射而出，直指方亚后心！

    它看不到方亚的表情和掩在胸前的独臂，但把自己的后背留给敌人，是孤注一掷的困兽常犯的错误。

    须臾之间，管家的爪尖已与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近在咫尺！

    方亚冷不丁地急停转身正面管家，被管家掀翻在地！

    他抬起左手，但管家抢先一步将他的手按住，随后张口大嘴咬向方亚咽喉！

    然后，它看到了方亚的笑容。

    那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方亚突然努起嘴，用尽全力将什么东西吐向管家。

    如此近的距离使管家避无可避，与被吐出的纽扣撞个正着。

    嘭！

    方亚最后一点担心消失了——被纽扣击中的管家整张脸直接爆开，化作四处纷飞的血肉。

    管家与其他怪物一样刻意躲避纽扣，让他决定赌上这败中求胜的策略。

    还好，成功了。

    他的心里竟泛起一丝久违的刺激感。

    随着管家倒地不起，其他怪物如断线木偶般失去了目标和戾气，木然地在大厅内定住。

    连续的死斗让方亚有些脱力。他强行撑起身体，从一堆烂肉中捡起纽扣，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一股没来由的恶寒从心间升起，直通全身。

    他感到自己好像漏下了什么——

    “那团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白影呢？”

    下一秒，他的身体已经倒飞出去，狠狠地拍在满是壁画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方亚感到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他用独臂支地，然后看到了袭击自己的东西：

    还是熟悉的管家装束，但原本头颅的位置此时已是一团朦胧的白影，正如驱使着无头尸体的恐怖幽灵。

    方亚挣扎不起，想拾起在剧烈撞击中丢在不远处的纽扣。但怪物飞速冲来，不再给他任何反击的空间！

    没有任何征兆，一只纤细的小手突然出现在方亚与怪物间，硬生生拦下了飞驰的怪物，随后径直伸入白影中。

    那只手白皙如玉，动作轻柔，但怪物却像被捏住了七寸般动弹不得，只有奇怪的呜咽声从白影中响起，好似阵阵悲鸣。

    不消片刻，白影如雾气般渐渐散去，露出被那只手捉住的本体。

    一颗拳头大小的脑袋——扭曲歪斜的眼睛和鼻子，大得夸张的嘴巴和口中密密麻麻的牙齿，与其他怪物的脸一模一样。

    扑通！

    管家的身体终于倒下，一道轻盈的身影从它的身侧闪过。

    “虽然只是面对被白魇操纵的梦主，但以新人游者来说，做到这样已经不错啦！”

    带着空灵的语调，那只手的主人俯下身子，盯着方亚的眼睛说道。

    方亚不由得屏住呼吸——在这充斥着血腥和奢华的大厅中，一朵奇妙的花徐徐盛开。

    清澈的眼睛灵动地忽闪着，宛若微风拂过时轻轻荡漾的潭水；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精致得仿佛出自匠人之手，却全无世俗的打磨痕迹。清丽脱俗的小脸上，五官形成了完美的协调，使人沉浸在名为美的光晕中，无法移开目光。

    偏偏，她的嘴角又浮现着古灵精怪的浅笑。

    他没想到该用什么花来形容她，正如他没想到圣洁和轻灵竟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完美结合。

    她是点亮四周的光，大厅中的一切都因她而熠熠生辉。

    “不会吓傻了吧？”见方亚不搭话，女孩微微歪头打量着他，一袭白裙也随之摇曳。

    “我果然还是在梦里吧。”方亚的声音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嚯！还会抢答了！”女孩神情夸张，语气中倒没有太多惊讶。

    方亚突然感觉有些幻灭。

    但女孩的表情却严肃了起来：

    “不过就算是在梦里，你刚刚的策略也太莽撞了。如果死在这里，现实中的你也会死的。”

    “死在自己的梦里，”方亚自嘲一笑，“听起来倒挺有意思的。”

    “谁说这是你的梦了？”

    方亚微微一怔。

    “这可是在他的梦里啊。”她指向了不远处。

    那是躺在地上的管家。

    “我在别人的梦里？”方亚目瞪口呆。

    “没错，”女孩点头道，“你会出现在这里，证明你跟我们一样，是‘游者’的一员。”

    意料之外的解释让方亚难以接受，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焦虑：

    “慢着，游者是什么？我不记得……”

    但女孩已经跳跃到新的话题上：

    “接下来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方亚突然发现，明明发问的是自己，但一直主导话题的却是她。

    “好消息是——等那边一解决，这次坠梦之刻就要结束了，你也就可以回去啦。”

    “坠梦之刻？那又是什么？”方亚顿住了，因为他发现了这句话中更重要的信息：

    “你说……这次？意思是……”

    女孩看起来对方亚的洞察力很满意，笑着答道：

    “没错，这就是那个坏消息——距离你面对下次坠梦之刻，还有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