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乖乖闭嘴了，但没一会儿，她就又弱弱地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往山顶上，去看星星。”

    诺诺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伸到脑后，取下束发的银簪子咬在嘴中，一头酒红色的长发便被吹得向后飘去，在黑暗的夜色中像是一团跃动的火焰。

    速度稳定下来后，渐渐冷静的卫焓突然觉得这种感觉也不错。小雨初霁，山中的空气正是新鲜的时候，山谷中的松柏林在夜风中送来阵阵清香；他们脚下是刚刚甩在身后的卡塞尔学院，学院内的灯大开着，到处都亮堂堂的，不时有火光和爆炸从疑似教堂的位置传来；更远一点的地方，隔着一片漆黑的夜色，能够看到入夜后的芝加哥，像是一片灯光的海洋。

    卫焓突然想起了老唐，不知道对方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在这一片灯火中，是否有一盏属于在加班的他呢？

    卫焓的思绪逐渐在夜空下飘远，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向后惬意地躺在高级跑车的座椅上，享受起此刻的时光。

    “这就对了，干吗总是一副紧绷的状态，一点也不像刚刚开始大学生活的新生。”也不知诺诺是怎么一边开车一边看出卫焓的状态的，但她显然对卫焓的转变很满意。

    “以前，生活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现场直播，我总是在追求成为他人眼中的完美存在。而现在，我发现，偶尔抛开一些东西，单纯地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错。”

    “只是偶尔吗？”

    “只是偶尔，偶尔就够了。不过，今天晚上的事情还是要说声谢谢，谢谢你愿意配合我，也谢谢你教会我这些。”卫焓又恢复了认真的状态，诚恳地向诺诺道谢。

    他的道谢很真诚，因为就在刚刚，他看了一下系统，发现自己这一晚上收获的肯定值比高三一年——不包含高考后——还要多！只能说不愧是混血种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提供的肯定值都比普通人多！

    “你这家伙——算了，没什么好谢的，想收人当小弟自然要笼络人心的嘛。而且我自己也玩得很开心。”

    路明非没太听懂两人间的对话，但也能看出来今天晚上诺诺做的一系列事情有帮助卫焓放松的意思。他自然地想起了暑假前电影院里的事情，于是他突然有些惭愧，因为自己还没有好好地和诺诺说一声谢谢。

    于是他在卫焓的怀抱中艰难地转动身子，将脸扭向了驾驶座的方向，学着卫焓的样子诚恳道谢：

    “师姐，之前电影院那件事也要谢谢你，谢谢你当时愿意替我出头。”

    “唉，你们，怎么回事啊？今天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诺诺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自言自语般嘟囔着：“都说了不用客气，你们是我招来的，是我小弟啦，我帮你们不是天经地义吗？”

    车子中一时又陷入了沉寂，片刻后，诺诺突然又开口道：“你们……不后悔来到卡塞尔吗？”

    “后悔？后悔什么？”卫焓奇怪地反问道。

    其实以他原本的性格和作风，遇到这种奇怪问题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先自己思考其中的意思，绝不会轻易承认“我没听懂”。但现在，他很放松，不想太费脑子，所以就直接问出来了。

    “昨天，叶胜和亚纪姐牺牲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不会害怕吗？不会觉得，我把你们招进卡塞尔学院，害了你们吗？”

    诺诺的语气似乎有点奇怪，但现在的卫焓懒得想太多，所以他直接大声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怎么会？‘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当初接受邀请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必然是危险的事情了。但我卫焓不怕轰轰烈烈地一死，就怕默默无闻一辈子！

    “更何况，在卡塞尔学院，我的成长速度简直天下无敌，多来几次……”卫焓差点脱口而出“舞会”，但好在还没有完全失了智，临时改口成，“这种事情，我也绝不后悔！”

    路明非也跟着附和道：“没错，没什么后悔的。反正我本来就没有什么选择，师姐能够提供给我卡塞尔这个机会，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是吗，谢谢，谢谢你们……”

    轻不可闻的道谢声被吹散在车后，卫焓似乎隐约听见了一点，但他懒得去追究。不论那是什么，既然都已经落在身后了，那就让它散了吧。

    车子终于驶到山顶，盘山公路的尽头是一块挡路的石碑，诺诺把车停在石碑前，打开了车子的远光灯。

    山顶被雪白的光束照亮，地形平坦，没有什么树木，长满了草，有一处泉水从岩石下涌出来，形成了一小片山顶湖，湖水溢出之后往山下流泻，形成一道雪白的瀑布，隐约的水声从山下传来。

    卫焓迫不及待地把路明非推了下去，一边锤着自己有些发麻的大腿，一边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哪有什么星星？全是乌云。”

    路明非在车旁伸展着自己刚刚憋屈的四肢，有些不敢相信地吐槽：“你才发现啊，刚出门的时候我就想说了，这鬼天气哪有星星可看？连月亮都看不清。”

    诺诺打开车门，只穿着袜子就跳了下去，对着路明非翻了个白眼：“行了，就你能。前面有一处不错的泉眼，咱们去泉水泡泡脚？”

    卫焓和路明非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跟着她穿过草甸，来到泉水形成的小湖旁。湖水表面反射着车灯光，像是一面镀了一层银的镜子。诺诺走过去，熟练地选了一块平坦的岩石坐下。

    “自己挑地方坐吧，水有点凉，可别勉强自己哦。”

    卫焓上前伸手试了试水温，“噫——要用这水泡脚？”

    “是啊，不敢的话可以回车上等我。”诺诺对他比了个鬼脸，然后从包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剪刀，沿着脚踝把丝袜剪开，露出赤裸的双脚。

    “谁怕谁啊？我可是号称能在长江里冬泳的男子！”路明非倒是气概不凡，雄赳赳地走上前去，也挑了块石头，脱掉鞋和袜子坐了上去。

    两个人举着脚悬停在水面上，一起看向了卫焓。

    卫焓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冷哼一声，迎着两人的目光走上前，坐到了一个能同时看到其他两个人表情的位置：“来啊，谁怂谁是小狗！”

    三个人对视一眼，一起慢慢地把脚放进泉水。

    时候正值深秋，入夜后的山泉水带着一股直入骨髓的寒冷，像一条小蛇，从脚底每个毛孔钻进皮肤，又沿着神经往身上蹿，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死死盯着其他两个人，想要看出他们的破绽。

    最终，尽管三个人竭力忍耐，但同一侧嘴角还是抽动了一下。

    “你们硬撑！”他们同时指着对方大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