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云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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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谎破姻缘断

    明亮的空间里上百条树藤盘旋翻飞,将周围四散的蝴蝶一一抓捕吞咽。

    五光十色的空间里很快便暗淡了许多,而所谓的“父亲”,还有什么“阿姨”早已不见了身影,只剩下一些衣服嵌在土里。

    倒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江云曦的“母亲”站在变成花树的江云曦面前,她一袭红裙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只是温柔的笑道:

    “怎么样,老儿子,我穿这一身跟你们学校跳芭蕾的王老师比,谁好看?”

    她这样问着,不等人回答又自言自语起来:

    “嘿,别看你妈现在是人老珠黄,当年我还学过民族舞呢,现在我还记得这几个动作,你看着啊”。

    说罢,母亲便扯着裙角开始了舞蹈。

    她摆动着身体,举手投足间宛若群鸟间哪一只高傲的凤凰。

    她舞姿曼妙,时而轻步摇曳如仙鹤戏水;时而高抬大跳如疾风中的雀鸟。

    她越跳越快,越跳身子摆动幅度越大,这一刻时间仿佛定格,唯有她在无声的音律上跳动着。

    汗水浸透她的长裙,将背后的布料染成深红色。

    突然耳边一声低鸣,母亲只觉得肩头微微发痒,侧头才发现一根粗壮的藤蔓插在上面。

    那被一击毙命的蝴蝶慢慢失去光泽,随着汗水滴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红色的小花。

    “喂,你好点没有啊?”一旁灰色衣装的江云曦拍着李林的背,笑嘻嘻地看着他干秽。

    “我没事儿…啊?”李林擦了擦嘴角,目之所及,那红衣女人被两个木藤缠绕着举了起来。

    “不要啊,那可是你的母亲!”

    李林情绪激动竟想着冲将上去,被旁边的江云曦一掌拍在了地上,只见那灰衣装扮的江云曦脸色阴沉,“我劝你最好别过去,不然…”

    那拍倒的李林坐在地上捂着肚子,一股寒气入体,将李林的胃充盈,然后溢出。

    打了半天的嗝,李林冷汗直流半天起不来身。

    与此同时,被举起的女人嘴角流着鲜血,手却握着嵌入肉里的藤条语气虚弱,却依然温柔地说道:

    “怎么,妈妈跳的不好看吗?”话音刚落,藤条又嵌进去半指。

    “母亲”身子抖了抖,咧了咧嘴角道:

    “乖,老儿啊,看你都瘦了,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吧,别太注意别人的想法,想吃就吃,你永远是妈妈的小东曦。”

    闻言缠在母亲身上的藤条又紧了紧,嵌进去的藤条还多钻了几寸。

    在那阴暗的被藤条遮挡的根部,一道微弱却尖锐的声音响起,似是杜鹃血啼的悲鸣。

    而感受到生命的凋零,母亲嘴里喷出一口老血。她不自主地发出几声闷哼,似是老鹿跪乳的呦呦之声。

    她无奈的笑道:“孩子你应该忘了我,去展开你的新生活。”

    阴云散去,皎洁的月光投在江云熙这棵花树之上,微风吹过树叶上沙沙作响,母亲闭上了眼睛。

    她嘴里哼着那熟悉的歌曲,身形化作荧光,向着朝元阁飞去。

    “风儿静,月儿明,树叶遮窗棂…”

    随着声音的渐没,朝元阁的红色愈发的浓烈。

    最终,在一瞬间爆发中红色光芒化作巨大的光环,扩大消散。只留下微弱的光,忽明忽灭着。

    白色衣装的江云曦嵌在树里,泪水从他的眼角划出,滴在他的脚边,变成一抹绿意点缀在地上,一点点,一块块,一片片,却是把这没有生气的焦土,硬生生化成了一片绿茵地。

    终于朝元阁停止了转动挂在树上闪着光。

    再看李林,他身子抖动,两滴清泪潸潸落下,脑海里还不停地浮现着刚才的音律。

    一旁的灰色衣装的江云曦惊叹道:“你…可以流泪吗?”

    “这音乐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她虽然五音不全,但摇篮曲唱的很好听,而且她虽然满手老茧,却总能在5分钟之内将我拍睡。”

    “啊,不是不是不是,一般只有生鬼可以流泪,你怎么会…”

    灰色衣服的江云曦有些疑惑,却又很快的反应过来,“哦,原来你不是应聘鬼差来的吗?”

    仔细打量,江云曦这才发现男孩的脑门上印着红彤彤的三朵莲花印。

    “原来就是你让他失控的呀?”

    “什么意思?”李林被说的一愣,下意识的揉了揉脑门,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连到手指上,倒是与儿童用的退烧贴差不太多。

    江云曦打量着他脑门上的印记,豁然说道:

    “你脑门的印记叫做清神咒,也就是他让江云曦强行借用了鬼神力量驱使仙家道法导致他如今的景象的。”

    “这一切是我造成的吗?”

    “是也不是,我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啊,应该说这种情况以后也会发生。怪就怪他学艺不精,以后的情况一定会比现在还严重的多。”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非得吃自己的母亲还有父亲呢?”李林擦着眼泪,抹了抹鼻涕问道。

    “什么母亲父亲的,如你所见,这一切都是江云曦作为人的一面的梦魇罢了。

    梦乡,梦乡,梦作为人的第二故乡,会反映出当天他们的心情。

    所谓梦魇冤魂,便是在洗涤灵魂时,总会有一些跑出来的污秽之物,他们藏在阳间某个角落司机等待。

    总有那些人生不如意受了打击的,我们叫他落魄人。

    好一点的,做个噩梦,太过悲哀的,只要出现他们就会查缺补上。

    但就像排异反应一样,他们的杂念会影响后者的这类落魄人,大多数的身体遭受不住,便会自寻短见,最后一命呜呼。”

    李宁听着点了点头,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唉,容我插一句哈。什么叫江云曦作为人的一面,你不就是江云曦吗?作为江云曦的那个阴暗面,你不也是人吗?

    “那叫阴气聚华,说的我好像那些不入流的梦魇似的。”

    穿着灰色衣服的江云曦面朝花树,手上做着道家某种手势术法,根根银丝再现,缠在朝元阁的屋檐瓦楞之上。

    只见他单指按着丝线快速抽回,划出一道血口。

    他将流出的血滴在丝线之上,任其流去远处,却和李琳继续解释道:

    “不知你看没看过聊斋呀?在很多修仙小说里,人有阴阳二气,除此之外还有三魂七魄。以三魂控制身体,以七魄控制六欲…”

    “哈,打断一下,你看看我,我这初中还没开始就变成了这副德行,您觉得我明白吗?”

    “不会就学。反正早晚的事儿。嗯…咱通俗来讲,一般人有九个灵窍,其中有一个灵巧名叫中宫,掌管着我刚才说的那些三魂七魄。

    在你面前的江云曦不太一样,他有四魂八魄。

    像你现在看见的多出来的一魂一魄,那就是我了。

    来,把这个线帮我收一下。”

    他将一条带血的银丝递给李林,二是合力,将那线收了回来,闪闪发光的赵云楼又转了起来。

    李林看着转动的楼阁,越发的眼熟,心里吐槽道:“刚才就觉得眼熟,这不就是个会发光的冰陀螺吗?”

    一旁的“江云曦”看着他偷笑的表情,冷哼一声,继续介绍道:

    “我呢,本是果勒山上千年的山莲海棠,本是没有名字的,他喜欢叫我阿棠,你可以叫我棠哥。你所看见的那个吃着梦魇瞳蝶的,那棵大树就是我。

    我被他借过来调理身体,他因我而在梦境与鬼府中行走,我也靠他吸收天地精华进行修炼。

    一般来说都是他灵魂遇到伤害我才会出现的。

    说起来这应该是我首次这么正式的上班,以前有灵魂受损的情况,也只是需要在这里打坐就好。

    现在却要生吞他的梦魇,这我还是第一次见。”

    “生吞梦魇。那不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污染人心的杂念形成的那些蝴蝶吗?”李林琢磨着,跟在“江云曦”的后面走着。

    二人左跳右跑来在一座大钟前,他们用尽力气将撞钟的钟杵拉起,拽远。

    “有什么不理解的吗?这就像钟馗捉鬼为了填饱肚子一样。

    但他不是钟馗,体内没有那么多的阳气,一旦接触很容易受影响。

    所以就需要我,汇阴化阳,就像光合作用,我来调理他身体的阴阳平衡。”

    “光合作用?好耳熟啊,…等等,吃鬼…”李林右眼眼皮一眨,心里有些害怕。

    “你不用害怕的,刚才他已经吃饱了。”

    李林的心悬着又沉了下去,尴尬的笑道:

    “那我真得好好谢谢你,棠哥,没有你我刚才冲那一下可能就得让他吃了。”

    “你知道就好。”李林点点头,转而一想问道:“你现在让我知道这么多真的好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毕竟他已经给你开了灵梦的权限,要知道只有具备成为渡灵人的鬼,才会被开启权限。

    唉,这种鬼一般都入不了轮回,亦不可再生为人的。”

    “啊!什么意思?”

    “等会儿再说…”“江云曦说着,将钟杵整个甩过去。“呃啊!”江云曦不自主地低吼着,一手扣在胸口,一手死死的抓着座椅扶手。

    满身大汗的他环视四周,宽敞的车厢里,耳边只有轰隆隆的发动机的颤鸣。

    “前方到站:茶冲镇站。”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将其缓缓地吐了出来。

    他喃喃自语,在手机上快速地打着字,下了车。

    “我想陪着你,却在最后逃离了你。

    本以为这次是你,却还是在我做的梦里,在那不该来时遇到你…”

    长辈总说人生是一列开往坟墓的火车,当陪你的人陆续收拾东西下车时,即使不舍,也得心存感激,然后微笑再见。

    可是他们忘了说,呆在车里的人要如何守住寂寞,耐住性子然后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初见,分离又重逢。

    江云曦坐在出租车上,望着天上时阴时晴的天空五味杂陈。

    作为母亲那一脉最亲近的人,他对于舅舅知道的并不是很多。

    就算是从小住在姥姥家,和舅舅朝夕相处的五年的记忆,也被二十年的岁月长河冲刷的所剩无几。

    真要说起来,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学习的地方离着舅舅家很近。

    应该是那个时候,作为大外甥的江云曦时常在周末或者节假日放假的日子跑去家里蹭个饭。

    江云曦苦涩一笑,“或许,是我太胆小不敢面对有你的过往吧。”

    他心里想着,一只蝴蝶从车窗飞过。

    尽管速一闪而过,江云曦还是捕捉到了他的动作。那是一只深蓝色的蝴蝶,阳光将他照的油亮亮的。

    江云曦眉头一皱,心里苦笑道:“对不起啊,老舅,我来晚了。“正想着,出租车猛地一转弯,江云曦身子歪着,手握着车门上的把手,天旋地转间,车子停在了殡仪馆的门口。

    “一共七块,收您五块。”司机说着,江云曦扫码的手顿了一下,看着司机一脸的不解。“这是这儿的行规,一块钱是愿逝者安息,另一块是愿生者安康。”

    江云曦闻言点头笑了笑,说了句“谢谢”,便下了车。

    不同于市里的晴朗,黄澄澄的太阳被阴云遮挡,贴着灰白瓷砖的大楼矗立在院子中央,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脚。

    江云曦站在院门边上,路边的柳树只剩干瘪的柳条随风抽打着铁门,与那幽怨的风声合奏着。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江云曦点了根烟向着院里走去。

    一阵柴油机轰鸣的声音从身后划过。转头看去,是一辆红头拖拉机开了进来,车斗里是各色的花圈,纸人,元宝之类的。

    它停在偏门,与一辆面包车并排靠着。不多时,一辆盖着白布的担架车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与此同时,跟着车出来的还有三女一男。

    他们身着黑装,腰间系着白色的布绸,或哭或闹,不想逝者上车。

    “好了,快点出发吧,我定的是今天的头炉,再晚一会儿赶不上了。”

    男人说着,将女人们哄散,然后在司机的帮助下抬起了逝者。

    一阵凉风吹过,江云曦揉了揉眼睛,将烟头仍在地上踩灭。

    眼眶湿润的他正想走,却看见一个面容惨白的男人站在眼前,他就像是一堵墙,整整有个二百来斤。

    江云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本应出发的送葬车还停在原地,他苦笑着说道:

    “您看我长这么瘦,去了也没用啊。”正想走,又被里面一个女人叫住:

    “大兄弟,我们这里抬不动,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下?”

    “这……”江云曦有些诧异,看着远处担架车边上束手无策的男人面露难色。

    正想着怎么拒绝却听从大堂门口传出一道声音:“我来吧。”

    他闻声望去,那是一张他近十年不曾再见也不想再见的面孔:白皙的脸上一笑便被皱纹覆盖,小小的眼睛被又黑又厚的眼袋拉扯着,就连脑袋也很是沉重。

    男人弯着脖子说着话,便往送葬车走去,临离开时他不忘拍了拍江云曦的后背,提醒道:“儿…云曦,你老板和同事们都在楼上,你快上去吧。”

    江云曦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说道“万事小心,量力而行。”

    他向着楼里走着,回头去看,那身宽体胖的白脸先生跟着男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