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记来时路
夜晚,江云曦从雾气弥漫的浴室里走了出来,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他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心里苦笑道:“果然,贪心的人没有好下场。”
电闪雷鸣间,他的思绪回到今天下午的三点四十,江云曦看了下手表,自己带的旅行团终于结束了行程。
相比于奉辽阴云密布的压抑,吉乌的雨将道上的泥土冲回了自然,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一朵朵雨花随着炸裂的雷声在吉乌的大地上骤然绽放。
洲际公交因大雨全面暂停工作,这使得告别了众人的他不得不急匆匆地跑到快递站,将需要报销的票据与相关物品做了邮寄。
紧赶慢赶地叫了车,找到了儿时记忆里那最近的火车站,就在他满心欢喜准备买票的时候,却被告知通往茶冲镇的火车早在一年前便取消了,如今想要回去只得坐线路公交。
坐在候车室的江云曦看着外面一辆辆载满煤矿的车,江云曦心中无比的难受,不只是计划被打乱,还有对于自己这种没有远虑而被近忧打得不知所措的样子而感到后怕。
‘看来这种居安思危的心理被三年的安逸生活消磨了好多’,他心里这样想着。而比起这更难受的就是日后的他会时常想起这个下午,呆呆地看着外面下得冒烟的雨,无可奈何。
就像现在这样,他呆坐在洗浴中心三楼刚刚入住的小屋子里,一手盘着有些油光的黑檀手串,望着骤雨不休的窗外世界长吁短叹。
“明明家里有人去世,这放在正常企业都有三天假期,我这破民宿老板还得上班,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打工仔呀。”
他望着外面发着牢骚,此时的浴室顶灯闪着,一个胖胖的小男孩从里面出来,准确的说是飘出来的,身上泛着绿色的光芒,就这么飘啊飘,几下便来到了江云曦的身后,那男孩阴沉着脸,手搭在江云曦的肩膀上,阴森森地说道:“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鬼?”
哪知江云曦冷笑着,将燃尽的烟蒂弹了弹,回首一巴掌打在男孩的脸蛋上,只打的男孩嘴角歪斜,他还是不住手,男孩趴在地上,幽幽的绿光中一抹红色,却是男孩的脸蛋上的一片红肿。“哥,别打了,哥,你桌上的纸着了,哥~”
江云曦猛地回头看去,桌上的单据不知怎么被烧起来了,江云曦来到桌前,一边掸着纸灰,心里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只是张行程表。’说着又给伸头来看的男孩一嘴巴,“都赖你,没有你这纸能着?”
“哎呦,哥哥,你太冤枉我了吧,这纸我来之前就找了,我刚要伸手拽你,你就打我。”小男孩说着,揉了揉被打肿的脸蛋,搔的江云曦尴尬的轻咳了两声问道:“哦,是这样吗?啊,那,那也得赖你,谁让你大晚上冒绿光的。”
“哥,我是鬼呀。”
“鬼怎么了,鬼就可以突然在背后出现,冒着绿光吓人啦?”
江云曦说的义正言辞,男孩是欲哭无泪,拉了一下腰上的线头,绿光一闪一闪的消散,他一脸的委屈心里却有些通透的说道;“哥,你不会怕鬼吧?”
江云曦听他说话,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窗玻璃上重叠的绿影,斯哈一声,咬着牙伸出了拳头,“我看你是挨揍没够呀。”
“哎呦,哥,哥,不敢了。咱还是想想这张烧掉的纸怎么复原吧”江云曦哈哈一笑,说道:“没事儿,这张没啥签字,我有电子版,回头打印就行。”
“可是…哥,刚才你坐公交说没用了,就…就全删了。”男孩说着低下了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删的,实则他在憋笑。
“啊?”
‘刚才坐车自己确实迷迷糊糊的删了什么……’江云曦翻着手机里的文件,确实都被他完全删除了,是的,回收站里也没有。见此他一个弹跳,穿上衣服,走到房门将免打扰的灯点亮,只留下一句“记得洗澡,我不回来,你不准出来。”,他便火速出了门。
只留下小鬼头喃喃自语道:“哥哥,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述说简短,回来的江云曦身子整个倒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却故作镇定地冲着刚穿好衣服的小胖子吐出个烟圈道:“我嘛,当然是人啦。
对于生者而言,我是个旅途解说员,而对于逝者,我是他们归家的引路人。总的来说,我就是个臭打工的,只不过是给上面和下面一起打工。”
男孩点着头,指着他说道:“哦,原来你是地府的黑白无常。”
江云曦嘴角抽动,否认道:“你说的那是人类臆想出来的东西,现在,那里叫归墟,准确的来说,那里自古以来一直叫归墟。
而地府是给我们这些打工人工作休息的地方,不过现在的地府已经成了废墟,只有少数像我这样的还留在人间负责引渡你们。”
“那不还是鬼差吗,废墟什么的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就想知道现在我可以跟你离开人间了吗?”
江云曦看着小男孩坐在床上脸上一副一点也不意外的表情有些好奇:“你就这么不想活吗?”
“活着有什么好?一天到晚没日没夜的学习,因为一点儿失误就挨训,好好的城里不住,美其名曰让我磨练意志,父母整天说着自己不容易,最后把烂摊子放在我身上,自己快活。对了,他们还要了个老二。
那孩子小我十二岁,真要到我大学毕业,她才上初中,那时候他们都六十多了,拿着退休金养着自己的老,我在外边当牛做马养着她,你说那是妹妹呀还是闺女呀。”
男孩的一席话说的江云曦脑仁嗡嗡的阵痛,不禁苦笑一声,人家说的对呀,老来得子是幸福,老来二子那就是累赘,还是子女的累赘。
他忽然想起家里那个沾花惹草的父亲,不禁冷哼一声,随即笑道:“小子,没看出来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重的心思。不过,你真的想好就这样离开了嘛?”
“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死了吗?就在四天前被上涨的河水淹死的。”男孩不解的问道,脑子里的脑仁剧烈摇晃,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到水里的了,“是失足?还是什么?”
他一边揉着后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死死的拽着自己的头发,一道道红色的血印子被他的手抓的铺满了脑皮,一条条都似是要冒出血液一样,小胖子一边抓着头发,咬牙啮齿宛然一幅厉鬼的模样。
江云曦胳膊肘压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闭目养神的脑袋,厉声喝住:“死?准确的说,这世上没有死亡这回事,任何时候所谓的死亡都是灵魂离开原有的身体,去到归墟洗涤灵魂,供后人参拜。”
声音不算很大,却是一股寒风凛过,比上果勒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还要逼人,一下子将胖子躁动的手僵住,慢慢地他恢复了平静,问道:“洗过的灵魂,那还是那个灵魂吗?”
“当然不是,死后功过全无,灵魂流进归墟,神窍放于祠庙,供人奉养。”
“那如果没人供奉的话…”
“只要有人记得就行,但最怕的就是被所有人遗忘,因为那是真正的死亡,还有就是你坏事做尽,死后遭后人唾弃,那神窍便会在归墟中被洗的四分五裂,清者上浮,浊者下沉,那余下的灵魂必然要下地狱的。
原本咱震旦国的地狱是在鲁顶山,下去的灵魂由鲁顶府君管理,不过现在那里在扩建,临时的办公地点设在果勒山上。
怎么,你想见见他吗?”他说的轻巧,一道紫色的闪电撕开夜空,雷鸣之声将一切嘈杂斩断,印在江云曦的脸上,嘴角上扬透着邪气,一双眸子透着不知何来的寒气。
“不,不想。啊,对了云哥,我居然可以洗澡,这太神奇了。”小胖子哆哆嗦嗦的岔开了话题,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江云曦闻言笑了笑恢复了和蔼可亲的大哥哥形象,“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小胖子正襟危坐,双手垂在腿间,低头沉思着,一个个画面闪回着,他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
江云曦看在眼里,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他胸口一阵闷痛,生怕这孩子再次抓狂,他只能一点点的引导着:“不要那么紧张,慢慢来,从头讲……”江云曦说着,将手扣在男孩的手上,男孩躁动的心被有些冰凉的手再次镇定下来。
就在他诧异的时候,那双手又变得温润质糯,这不禁让他想起已逝母亲的那只老镯子——也是一样的莹润柔和。相比之下常年劳作的母亲的那双手就有些干瘪多皱,虽有些大逆不道,但想起来和家里的老母鸡的爪子有些相似。
“我叫李林,小时候住在乡下,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在家下地务农,八岁的时候母亲忘了炉灶里的火下地干活,爷爷奶奶和我被呛的昏迷,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剩下我活着。
十岁的时候母亲肺痨死掉了,父亲将我接到镇上,他和工地上做饭的阿姨重组了家庭,我们回到了乡下盖了个大房子……今年阿姨怀孕了,父亲打算继续去镇上打工,然后……”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江云曦看着男孩问道。“然后……我记得应该是收拾我的房间,在房间里找到一本日记,那是我妈妈生前给我买的,日记,日记……”男孩李林嘴里嘟囔着,江云曦眉头一皱,“接着你又做了什么?”
“接着……”李林闭眼沉思,嘴里不住的沉吟着:“母亲,母亲…”江云曦时刻注意着男孩的情绪,就在他紧张万分的时候,一滴泪珠自他的眼角滴落,在他的肥嫩的脸蛋上扯拽出一条浅浅的沟壑,仿佛是一条阴阳的分界线,母亲在一边微笑,他在另一边呼唤着。
江云曦不忍打破这幻想中的团聚,时刻提防着他的再次异变,一阵耳鸣在胖子的脑子里炸裂,微闭的眸子被夹紧,咬牙切齿的李林歪着头只觉得头皮发麻,汗水渗透间被江云曦握着的手攥得死死的。
这一幕吓得江云曦咽了咽口水,依旧是温和的表情,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却有些严肃。忽然之间,李林的眼睛一下子睁开,“我……我想到了,是日记。”
“果然是日记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继续。”江云曦想起那张奖状,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没有多说,只让李林继续回忆。
“记得那天我知道了马上要离开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就给王雨打了个电话,打算跟他好好告个别,日记我害怕弄丢就背在书包里去了河边,我们俩说了一下午,就在离开时阴了一天的云突然下起雨,我们俩拼命往家跑……”
李林说着脑仁似是被针刺了一样,眼角抽动了一下,“啊,好疼……”。说着,李林挣开了江云兮的手,低首抱头,左右摇晃着,吱嘎,吱嘎,牙齿都被他咬出了声音,还不停地发出低吼。
见状,江云曦立马咬破手指,将血滴在桌上的矿泉水瓶子里,他大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心中默念:“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他强硬地压制着李林,将水喷在脑门上,大喝一声:“静!”
小胖子李林小嘴紧闭,却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直立立的躺在了床上,眼见他老实了地江云曦站在床边大口喘着粗气,时不时地轻咳着,“不愧是碧落天泉,真是吓死我了。”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剩水,一下子栽倒在木座上,他看着沉沉睡去的李林,将手腕上的木串取了下来,闭眼睡去。
与此同时,浴池宾馆的一个房间里,江云曦猛地在床上坐起,捂着胸口用力的咳嗽着,他拿起一旁的手机,一边咳嗽一边虚弱的问道:“怎么样,另一半灵火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