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古藤老树,行踪暴露
“闪开闪开都闪开!听不懂人话是否?都给老子闪开!”
天刚刚亮,晨曦的光芒从通风口照进了地下楼层。
一群奴生风风火火,从上面跑到下面,砰的一声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一扇房门。
屋子里的亮光出奇比屋外还要亮堂。
房门被踹开的那一刻,灰尘满天飞,屋里的光恰在此时照向房门外,就连光线昏暗的楼道里,都能够清晰地看到在空中翻滚的尘屑。
楼里的奴生们听到任何的风吹草动,就全都探出头来,一个个看戏不嫌事大,挤破头也要瞧上两眼。
“咋地了这是?大清早的,又闹哪出啊?”
“鬼知道出啥事了,每次风里来雨里去的,有啥事会给你说?”
“这倒也是。”
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房门,遮挡住了光线,也遮挡住了外面看热闹的视线。
“带走。”
男人没有废话,进屋来目光直视屋顶,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房里的人一眼。
而身后的奴生比他还要干脆,听见命令就走进来两个人影,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架起老画奴便往外走。
起初老画奴撞见有人突然闯进来,还有些恐慌,待听到来人没有感情的声音后,反倒平静了下来。手上抚平到一半的陈年画作掉落在地上,任由两个奴生将自己架起,没有任何反抗。
冥阳大殿,宛如清早升堂的衙门,尊者居上,卑者在下分列两旁,唯独给人的气氛,完全就是秋后的菜市场,满殿一股肃杀之气,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头落地。
大殿之上,站着的依旧是昨晚那个剑臣,只不过今天等待着他处理的文件,足足有一人多高。
“人带来了。”
男人双手抱拳,恭敬地弯身侍立。
剑臣翻阅着手上的摹本,一张张千律一遍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掠过,直到最后一页。
僵硬的脸急转而下,目光直接跳过男人直视在最后的老画奴身上。
“三个问题,谁拿的,拿的谁,除了你,还有谁。”
在场的大多数奴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剑臣正眼看人,然而这种被凝视感就好像羊遇见狼,双腿发软,想要跪下的冲动,却是魂都吓飞了,不敢有任何的举动。
“时间不等人,给你三息,你若执意不说,三日内和你接触过的人,陪你一起上路。”
剑臣话一出口,大殿里的温度陡然向下降了几度。
“老夫耳聋眼瞎,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画奴轻轻晃动脑袋,心知肚明的他毅然选择隐瞒,空洞无神的瞳仁,却让人看到了仿佛燃烧的灰烬在隐隐闪烁。
剑臣面无表情,手指屈伸,对准老画奴伸指一弹,嗤的一声轻响,当即一道强劲的内力迸射而去,正中老画奴的胸口。
老画奴还没有来得及作出痛苦的脸色,身体便仰面朝天,径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剑臣收回右手,然后伸出左手朝着两旁站立的奴生挥了挥手,示意把人拖走。
此间事了,剑臣转过身,目光扫过一摞摞的画卷,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个字。
“查。”
赤生摸着门路原路返回,不知是运气好坏,一路上还算顺当,几次遇到相识的奴生都躲了过去。
不过赤生也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戒,反而越是靠近冥阳楼的范围,就越是小心。衣裳头发都被他弄凌乱,面容灰蒙蒙,让人如若不细看便难以瞧出他的真容。
进入大殿,赤生发现今日特别的安静。往日走动的奴生今日全部低着头,台阶上的剑臣虽然背对着大门,但是赤生仍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窒息的沉重,就像是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什么人?”
剑臣偏着头,余光向后看,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正在偷偷地盯着自己看。
大殿内的奴生立刻紧张起来,个个带着眼神中带着凶光看向大门。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殿门的旁边,形象邋遢肮脏,看起来就像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小乞丐。
“惹人厌恶的贱货,这里岂是尔等疵奴站立的地方,快给我滚下去!”
剑臣还没有开口说话,男人就大发雷霆,声音近乎咆哮。
赤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看了站在台上的男人一眼,就被他所察觉,真是惊险。旋即作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朝着通往地上的地道连滚带爬去。
“等等。”
就在这时,站在台上的剑臣不知为何,也可能是心血来潮,突然喊了一声,赤生的脚步直接定在了原地。
散乱的碎发后一双隐隐遍布血丝的眼睛,赤生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就看到他侧着身子,对自己说道:“把头发扎起来,下次我要看见你的脸。”
赤生闻言有点懵,你喊住我就为这?
“是。”
声音低沉地应了一声,赤生就一刻也不敢多待地跑回了地下。
男人眯着细长的眼睛,看着赤生的背影,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正当他好好想想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豹子奴,看好下面的奴才,若有什么线索,直接汇报给我。”
“是。”
这一句吩咐,打断了男人的思绪。
赤生下到地层,刚好碰见老医奴关上房门,脚前躺着一个包袱。数算时辰,到了该是出去摆摊的时候了。
“回来了?”
老医奴显得很是平静,右手指了指包袱,自己双手负后,弯着腰走在楼道的前面。
赤生看了眼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包袱,心领神会地将其扛在了肩上。
秋风萧瑟,今日前来会诊的没有几人。一日下来,几乎都是爷孙俩在一起唠嗑。从天上讲到地上,从医术讲到江湖,老医奴可谓把一生当中所知不多的东西都告诉了赤生。
“老画奴,今天死了。”
赤生面带憨笑,细听老医奴讲东讲西,最后的一句话,怪突然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而后脑袋就像是炸开了一般,呆呆地怔住了。
老医奴目光专注在远方的古藤老树上,有些事情他知道,有些事情他不知道,知道或不知道,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多大的意义。因此他也没有问,赤生也没有说。
“天黑的快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老医奴一手扶住桌角,用了一番力气从凳子上站起来。
赤生将桌面上的东西用布包起,扛在肩上,又用空着的一只手单手抬起了桌子。
老医奴两手拿着两只板凳,动作迟缓地走向交付的地点。
往日等候在远处的三五个青壮汉子,今日只剩下一个。
面容憔悴的脸庞,目光涣散,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痴呆。
师徒俩走近了大半里,汉子才注意到,努力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的面孔,然后又半开半合,像是没睡醒的野鸡。
赤生在身后把桌子放下,老医奴慢步上前,抖了抖袖口,掏出一只干瘪的钱袋子。
汉子瞥了一眼,没有接,似乎这点钱对他来说已经无法打动。
“老医奴,解药到底有没有啊?”
青年汉子粗哑的声音,一时间都让老医奴感到了陌生,抬头看了眼他的脸,见他面色枯萎,目光晦暗,实乃肝肾亏虚,精血不足。
唉,年轻人啊,真是不知节制……老医奴摇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你也太看得起老叟了,老叟就一个赤脚医生,医术略懂一点皮毛,如今亦是命不久矣,哪里会有解药呢?听老叟一句劝,莫要痴人说梦,还是早些认命的好。”
“认命?呵呵,老子打娘胎里出生就已经认命了。
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青年汉子从老医奴的手上接过钱袋子,眉头忍不住地一皱,“这么少?”
“今日人少,摊子不景气,收入差了点……”老医奴弯着腰,解释道。
汉子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赤生。
“他是谁?”
“他是我的徒儿。”
老医奴头也没有回,说着一口流利的淮南音,回答道。
“徒儿……”青年汉子念叨了一声,旋即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好了,你们走吧。”
说话之间,赤生感觉到这汉子脸上的神情忽然有了这么一丝丝的变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赤生刻意停留了数步,等到老医奴走出了百尺开外,才跟了上去。
青年汉子看着赤生瘦削的背影,嘴角上扬,面容猥琐,露出了一抹阴险的笑意。
“什么人?”
楼台间,眉眼细长的豹子奴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楼上,观看着台上两个奴生的生死争斗。
“小子啖奴,有事要禀告奴主。”
“快滚快滚!奴主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把守通道的奴生不耐烦地催促,瞥了一眼汉子的模样,简直就是破烂玩意儿,不想再看第二眼。
“嘿嘿,小子懂!”
汉子嘿笑两声,当着看守的面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子,原以为面前的奴生会笑逐颜开,眉开眼笑凑近乎,可谁知换来的却是一记铁脚。
“他娘的,想死死一边去,别拉上老子,晓不晓得今天楼里死了多少人!”看守的奴生愤愤地说道。
一听到死,咋咋呼呼的汉子就安静了下来,空中残留的血气让他冷不丁的把头一缩。
正当他望而却步,想要转身离开时,坐在高处的豹子奴已经注意到了他。
“让他过来吧。”
声音不大,传进二人耳朵里足以。
看守的奴生识趣地让开,没有再阻拦。
青年汉子弯着腰,一脸谄媚地走向豹子奴。
“说吧,什么事情?”
像这种疵奴,在平常豹子奴看都看的看一下,更不提和他们说话了。
青年汉子知道贵为剑奴看不起他们这些底层的疵奴,这一点他早已经习以为常。
态度恭敬到卑微,直到他开口,汉子才敢喘一口气,说道:“禀告奴主,奴儿啖要告发疵奴老医奴,私自包庇窝藏罪奴!”
“窝藏罪奴?谁啊?”
豹子奴乍一听没有反应过来,而后就看到汉子抬起头来,亮出他那张隐藏着野性的眼睛。
“奴儿,赤生。”
另一边,师徒俩回到蜗居的房间,赤生心不在焉地把东西放下,时不时地转过头,看向对面那紧闭的房门。一股悲伤感伴随着深深的内疚油然而生。
“孩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看开点。”老医奴安慰道,“老画奴享受了半辈子的清福,也死而无憾了。”
“师父,您的老邻居走了,你不伤心难过吗?”
“这有啥好唠叨的,依老叟看来,除了不能落叶归根,其他都没啥好伤心的。
当然,落叶归根为师是不想了,只希望你们这些小娃娃们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快快乐乐地度过一辈子。”
老医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带着深切的希望。
“我不管,反正你死了,我是会为很难过的,比老画奴还要难过。所以,你不要死。”
赤生注视着老医奴,然而始终只是见他笑着不说话。
噔噔噔
楼梯间想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整层楼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赤生还不知道捉拿他的人来了,一脸好奇地探向门外,便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坏了!”
然而老医奴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二话不说,急忙抓住赤生的手臂便往屋子里拽。
“怎么了?”
赤生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
“别说话,快进去!”
老医奴慌张得脸色发白,哪里有空回答他的问题,而就在老医奴伸手要去关上房门的时候,一道犹如雷霆的声音降下,登时将赤生定在了当场。
“老医奴,你认为他这次还能跑得掉吗?”
听声辨位,赤生回头,一道令他恨之入骨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一众奴生簇拥着人高马大的豹子奴从上面走下来,洪亮的声音传遍楼层的那一刻,每个房间里的疵奴都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墙角,不发出丝毫的动静,唯恐将外面的奴生吸引了来。
“有为师在,谁也动不了你。”
老医奴是在对身后的赤生说的,同样也是在对外面不断靠近的奴生们说的。
赤生大为触动,无法想象一个孱弱到几近奄奄一息的老者如何能够说出这种话。老医奴越是这样舍命相护,赤生就越是无法再退缩。
“师父,暂且让徒儿出去会一会,徒儿若是坚持不住,势必会呼喊师父您的。”
赤生轻轻地拨开老医奴骨瘦如柴的胳膊,似乎害怕一用力,就把老医奴的手臂给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