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杀妖
第二十八天,十月十三,天冷,下雪了。
海怪克拉肯距离海王号大约有两百海里,这是一段让人安心的距离。
由于蔬菜和水果都已经被吃完,所以尼尔船长破例把酒窖里珍藏多年的葡萄酒开封了。
这天,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沾过酒的船员们终于放松了一回。
众人齐聚中央甲板上,船依旧不顾一切地向东撞去,雪花飘飘扬扬,冷风鼓起船帆,大雾不曾薄淡。
靠在桅杆下坐着,宛天宇细细斟酌着酒杯里仅剩的最后半杯鲜红的葡萄酒,艾瑞莎安详地拉着小提琴,阿玛莉娅人群中艳舞着,中央桅房里的瞭望手安托万·姆奇正举杯与船尾桅房内的庄白遥相敬酒,此刻,所有人心里都有了决定。
面对此情此景,宛天宇不禁想起了一阙词:巧笑艳歌皆我意,恼花颠酒拼君瞋,物情惟有醉中真。
说实在的,宛天宇不曾想自己会死在生死迷界,甚至不曾想自己会死在成神之前,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舅舅那四个字的分量——但愿如此。
于是,欢声笑语中,舌尖仔细品味着,舞乐欢腾,宛天宇昂首闭目感受着温馨,向来喜静的他,第一次觉察不舍,这凡尘叨扰,俗世嘈杂。
……
“啊~美好的时光总是如此的短暂。立君弟弟,生命将要终结!”赫尔曼走来拍了拍宛天宇的肩膀,激昂地大笑道,向他伸去了酒杯。
从自己酒杯往赫尔曼酒杯里倒了一半给他,宛天宇真情地笑道:“干了。”
“好兄弟,干了。”
于是,他们一口饮尽杯中酒,然后放声开怀。
酒喝罢,海王号逐渐减慢了航速。
“跟哥哥说实话,阿玛莉娅和艾瑞莎,更喜欢哪一个?”赫尔曼凑近宛天宇直白地问道,形神已有醉意。
“都喜欢。”
“啊?这,咱不能脚踏两只船。只能选一个。”
“你是不是误会了?是朋友的喜欢,而不是恋人的喜欢。”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听老夫一句劝,不然等内畜生追上来,你这辈子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赫尔曼忧切地说道,“内俩娃儿可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去给你说教说教,你一定能成。”
“大胡子,别白费劲了。”阿玛莉娅突然从赫尔曼身后跳出,一把抓住了他的胡子,得意地笑道,“他喜欢的是媞娜姐,天天去找她呢!”
“啊啊啊…疼!疼!疼!”赫尔曼被吓得一激灵,痛叫出声,脖子猛地往另一边扭去,卷曲的胡子刹地被扯直了。见是阿玛莉娅,赫尔曼沉住脾气,强装镇定地和气道:“欸,阿玛莉娅乖,放开我的胡子。”
“好哇!十磅精金。”阿玛莉娅趁火打劫地胁迫道。
“行,我给!”赫尔曼立即举手投降,顺着她的心意去了。
对此,宛天宇静静地选择了沉默。
放开赫尔曼的胡子,阿玛莉娅还温柔给他揉了揉下巴,欣喜地嘻嘻笑道:“叔叔哇!阿玛莉娅有喜欢的人会自己追的哦!不用你操心呢!”
“好,好,我不瞎操心。”赫尔曼缓缓推开阿玛莉娅,忧心忡忡地看向宛天宇道,“立君啊!媞娜虽然很好,但是你俩差着年纪呢!她比我还大两岁,而且这人有个怪癖好,她不喜欢活人,所以这事难成。”
“我的哥哥,你可千万别多想,我对媞娜医生只有尊敬之情,阿玛莉娅说的是,你就别操心这事了。”
“欸,不行。”赫尔曼轻轻把阿玛莉娅拉到宛天宇面前,庄重地质问道,“阿玛莉娅,诚实地告诉叔叔,你对我立君弟弟是什么感觉?”
“啧,年少老成,死板,呆瓜,不解风情。”阿玛莉娅不耐烦地吼道,“讨厌得紧。”
“好。”赫尔曼自顾自的点头,严肃地说道,“那就艾瑞莎,艾瑞莎好,说话好听,能体贴人,比立君只大了十岁,应该问题不大。”
“不行,绝对不行。”阿玛莉娅愤怒地驳斥道,“莎莎是我的,这臭小子哪里配得上莎莎姐?”
“这!阿玛莉娅,不管怎样,你都得问过艾瑞莎的意见才是,你也不想艾瑞莎一直一个人的,是不是?”赫尔曼柔声劝解阿玛莉娅道。
“啊——”阿玛莉娅气怨地嘶吼着,挣开赫尔曼跑走了。
眼看着阿玛莉娅被气跑,宛天宇无奈之余又觉可喜,盼着她的背影进入船舱,无声地哀叹了一息。
“你在此处等着,我去找艾瑞莎来。”赫尔曼慈祥地笑道,然后往大厅内走去了。
……
没等赫尔曼回来,意外就已经发生,瞭望手姆奇当即拉响了警报。
“全员注意!全员注意!身后克拉肯距离我们大约五十海里,左前方大约四十海里处的深海中出现巨型不明物体正向我们靠近,疑似又一头海怪,请所有船员提高警惕,执行预备计划,准备应战。”瞭望台上,瞭望手安托万·姆奇镇定地对着传话筒播讲道,声音响彻了海王号。
“男人都操起武器,女人去找媞娜,按照原定计划,固定人员依旧按兵不动,听我指挥;其他人,按要求分成三组,分别由我、雷和媞娜组织安排,马上行动起来,有俩大家伙要过来了。”船首控制室内,尼尔在广播中喊道。
事实上,没等三天,确定在没有阵法师的情况下不可能破除这生死迷界内该死的诡异阵法后,所有人就已经决定好放手一搏了。对于这种超越技术现实的存在,理性的分析并没有意义,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故而,与其憋屈逃跑,不如绝地反击,选择一种更合乎自己心意的活法。
“舰炮准备,发射!”尼尔广播道,两道火光瞬时擦亮了雾蒙,拖着长长的焰尾射向了大雾深处,随即就听见“嘭嘭”两声巨响从船首的两侧传来,海王号也跟着震颤了两下。
远处,所有人的视线之外,漫天水花冲天;后面,克拉肯的一只触手被炸得支离破碎,立即浅下了水去;左前方,不明巨型物体本就潜在深水区,所以没有被爆炸波及,但却为此明显减缓了移动速度。
甲板前第二根桅杆上,黑色帆布鼓起,单手吊在横支干末梢眺望着,宛天宇敞开的黑色羊毛大衣亦随风敞扬,舱顶阳台在身下四五丈远,此刻已空无一人、空无一物。隐隐听见远海传来“咚咚”的两声,他暗自判断——那是炮弹在水中爆炸的音响。
刚刚眼见两发炮火轰出,宛天宇默感大为震撼,他不曾想海王号竟会配备此等武器——射程和威力都远超他以往见过的所有炮火,毫无疑问,这要是一发命中的话,轻易可以将大部分一品高手粉身碎骨。
“鱼雷准备,发射!”尼尔继续广播道,而后只闻“啾啾”两声,船侧伸出的炮口内倏地跳出了两支身长一丈、直径一尺、质量约五百公斤的鱼雷,都嗵地扎入了水中,须臾便消失在海面以下。
远远地,一见那“可爱”地扎入海中的黑色大铁柱,宛天宇就不禁心里咯噔了一下。
待鱼雷刚一跳下,水手们便马上开始收帆,人影支索间飞挪腾转,海王号正缓缓调整着方向,船头也慢慢朝向了东南。立时,一阵发电机的声音微微响起,海王号又开始加速。
正疑惑间,宛天宇已然目瞪口呆了。冲破雾气的火光中,他隐隐盼见滔天浪潮里直直地升起了两道接天的水柱,震天动地的巨响便随即响彻海天,海面亦随之汹涌澎湃,世界都因而荡漾了起来。
颠簸中前进的海王号上,刹时就不见了人响。自挂于横支干末梢,随起伏摇摆不定的宛天宇仍未从震惊中晃过神来,他惴惴地暗自认为:雷霆万钧亦如斯不过。
……
待波涛平息,迷界内重归死寂,海王号又掉转方向朝东北航行,往那不明巨型物体靠近了去。
“克拉肯已经死亡,克拉肯已经死亡!”广播中尼尔喊道,“我们现在正掉向往那只新海怪靠近,它应该已经半死不活了。我们需要手刃它,这可能是不错的食物。”
“哈哈哈……”海王号上忽然响起了连绵起伏的笑声。
倚在船舷上,宛天宇默默凝视着海面,目色滞疑,心情极度复杂。
他能清楚地觉察到,刚才那爆炸的威力足以瞬间将他抹灭,连一点儿渣滓也不会剩下;而这,真真切切是他有生所见中最为震撼的力量,是足以抹灭仙人的伟力。
“哼!嗯~”广播中先是传来了尼尔的一声咳嗽,然后他才正声道:
“现在宣布一条新消息,刚刚得到亚里士玛德先生的确认,这是一只从未发现过的海怪:鲸身而蛇尾,六翅如翼而不羽,十目于顶为赤,其音如婴儿,冠生独角,鳞甲利齿,尾有毒刺以伤人,心若不死,身即不灭。
“亚里士玛德先生决定将它命名为:利维坦。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我们不能快点儿解决了它,毁掉它的心脏,它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显然,一旦等它恢复了,它的麻烦程度一定会比克拉肯大很多,因为它的体长就足有两百米,比我们整艘船还大。
“它额头上的那只角就像一根巨大的钢锥,如果被它撞上一下,海王号很可能会被拦腰截断。
“但是,它现在受了很严重的伤,腹部被炸出了一个大窟窿,正在虚弱期,所以我们必须趁机把它拿下。”
亚里士玛德,海王号上的博物学家,专攻生物学领域,在蓝域西方世界与经济学家弗兰兹·卡夫卡和地理学家泰勒斯共同被称颂为“现世三大学士”,是海王号上最受人尊敬的长者,也是一名出色的神学家。
甲板上,所有人都异常振奋。
船舷边,宛天宇缓缓拔出了剑;舱楼上,兰已经握紧了鱼叉;中央桅杆下,赫尔曼扛起了黑银大刀;瞭望台里,姆奇刚刚擦拭完火铳;远处,船尾桅杆的顶部,庄白萧然独立,抽出了赤红和暗银两把长刀;大厅内,女士们已准备好救援……
一刻钟后,十几道人影倏然穿破迷雾,“飞”向了那桅杆一般斜矗在海面上的铁锥,它正向北远去。
以最快的速度踏浪而行,宛天宇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了。
此刻,离他最近的,是一脸冷漠的庄白。执刀而行,庄白如履平地般在海面上迈开阔步飞走,努力在跟上远处愈加微渺的背影。
后面紧紧咬住庄白,宛天宇死死地握紧了剑柄,风一般掣进,将海王号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不消片刻,待宛天宇到达那“灯塔”的时候,兰已经从那腹部的窟窿打进了利维坦的身体里,赫尔曼正修指甲般一点点削去它的鳞片,克克肖用一条长长的钢绳系住了它的尾巴,姆奇一枪火铳正中了它的瞳心,……所有人对着利维坦身上就是一通挠痒式输出,弄得它一直痛苦地鸣叫着。
眼见庄白到达后,毫不犹豫地就向那大铁锥挥出了气势如虹的一击,然后,剑罡罩铁般的声响瞬间炸开,震得宛天宇两耳发腮。
可是,不信邪的宛天宇偏偏却不自量力,一反往常的冷静与矜持,竟也毫不犹豫地挥出了万物如我之式,并将全身真气注入这一式剑招当中。
“咣——”
一阵长鸣过后,宛天宇只觉骨头粉碎了一般,双臂立时完全麻木,脑袋也跟着嗡嗡作响。
啪~
宛天宇手中,那斩落在大铁椎上的剑身,如瓷刃剁钢柱般,轰然碎裂成数十段,散落入海中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