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怪
进入生死迷界的第二十七天,他们确定自己迷失了方向。
甲板前二层的会议厅内,三十七人都神情紧绷着围坐于圆桌前,气氛异常的庄重。
此时此刻,船长斯塔巴克·尼尔和副船长雷·查尔斯正一脸肃穆地看向众人,宛天宇也默默坐在椅子上,左手边是船匠豪赫,右手边是空座。
尼尔镇定地说道:“那怪物已经追了我们有三天了。如果我们还不能找到方向,可能就得杀掉它来吃。”
“哈哈哈……”众人哄堂一笑,除了宛天宇。
“咦~那东西瞅着就没胃口,肯定难吃的要死。”名叫赫尔曼·麦尔维诺的水手一脸鄙夷地喊道,他拥有一张适合做审讯人的面孔,身材魁梧高大,满脸髭须,笑起来有些僵硬。宛天宇与他并不相熟,但却对他印象深刻,只因三日前人群中那一眼。
……
三天前。
环境明晦难辨。海王号一如前二十五天一样,平静地在大雾弥漫的生死迷界内航行,却被称作克拉肯的海怪突然袭击了。刹时,擎天触手如大厦般向海王号倾倒,宛天宇见状即刻拔剑挥出了大千无形之式,却仅在那条黒沉深巨的触手上留下几道深深的伤痕,伤口瞬时涌出了蓝色的血液,随即又肉眼可见地愈合了。
“操,娘了个巴子的畜牲,给我去死。”一道粗犷的男声从涌出船舱的人群中响起,大家没有一点惊慌。
刚落回甲板上,被喷了一身腥的宛天宇先是用衣袖揩了揩粘稠满脸的蓝色血液,然后就听见一句喊骂声,便见一道人影飞出,那人两手握住一把黑银大砍刀,唰唰唰地就将那擎天触手大卸八块,蓝血四溅,而那名持刀者正是赫尔曼·麦尔维诺——一名不修边幅的中年水手,背井离乡地跟随海王号已经有十七年了。
而后,受伤的克拉肯警惕地收回了正欲再次发起攻击的第二、第三根触手,海王号便趁机加速远遁,但却因此与那海怪结下了仇恨,以至于已经三天了它仍在追击。
……
“好不好吃的不重要,主要是得填饱肚子,除了这海怪,这海里可真是一条鱼都没有。”圣地亚哥·兰又气又笑地说道,“进入生死迷界前,我还跟立君兄弟说,是海就会有鱼,谁曾想,这他妈生死迷界,真是除了海怪,一条鱼都没有。”
“对呀!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蓝域一点信息都没有。”副船长雷·查尔斯疑惑地抹额道,他是一名英俊且睿智的白人男性,黄褐色半长卷发自然的披散着,经常穿一身红褐色正装,言辞温柔,举止绅士。
“大概,是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吧!”宛天宇身旁,豪赫肘支着脑袋结巴地说道。
“哈哈哈……”大家又突然哄堂一笑,除了豪赫和宛天宇。
“那啥!东瀛不是有俩活的吗?我记得有人去问过来着,怎么说?”尼尔乐观地问道,手上动作不停。
“我知道,那俩疯了。”宛天宇面向所有人平静地说道。
“对,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问啥啥不知道,一提生死迷界就鬼哭狼嚎的。要是我啊!与其疯成内样出去,不如在这生死迷界死了算了。”舵手屠陀列夫慷慨地笑道,他是一名壮硕的白人男性,一头亮金色的长发有些稀疏,立体的五官特征显著。
“那就只能认命了。三天,最多再等三天,如果还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我们就掉头大干一场。”尼尔右手半举着向众人比划出“三”,神情毫无波澜,“泰勒斯先生,您的研究有什么结果了吗?”
泰勒斯,海王号上的地理学家,身为学生时就已经精通蓝域的自然和人文地理知识,可为了探求更加真切深广的地理世界,十七年前毅然辞去了大学教授的职务,如今已到知天命的年纪,也跟随海王号走遍过那五亿平方公里的蓝域世界,但依旧不熄的却是对地理宇宙这至死不怠的热情。
先看向尼尔船长,然后又打量过众人,泰勒斯低下头,右手轻轻扶了扶眼镜,翻开笔记本,用略显苍老的声音回应道:
“此间的环境确实恶劣,但并非没有规律可循。根据近几日的测定数据,这里空气温度在负五度左右,海水温度在负二度左右,空气污染指数不超过五十……
“还有,经过数番检查比定,我们的仪器设备确定没有任何问题,磁场也没有异常,而我们确实是一直在向东航行。
“理论上,我们早就应该驶出这片迷界才是,因为这雾气不可能绵延上万里,所以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这可能涉及到阵法领域,而且是很高明的阵法,可以避开一切仪器的探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们困死在迷界内,完全不给任何突破口。”
合上笔记本,泰勒斯示意自己已经说完了。众人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与旁边的人小声谈笑了起来。
良久,尼尔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看向一袭洁白绒衣的媞娜,儒雅地说道:“媞娜,请你也说说。”
“好的。”媞娜微笑颔首,面向大家平静地说道:
“首先,这迷界里的雾气确实只是普通的水雾,却含有微量的瘴毒,短期内对人体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长期大量的吸入会使人失眠、致幻、失忆,到最后甚至可能完全迷失自我,沦为成为行尸走肉。
“不过大家不用担心,制造海王号用的木材经过特殊处理过,有良好的祛毒效果,这点瘴气对我们已经完全没有影响了。
“其次,我发现,这里的海水盐度很高,再加以有海怪的威胁,所以几乎没有生命能在这儿生存,但这儿的海水中却存在一种浮游生物,它们几乎与海水融为了一体,体积虽小,可数量庞大,那些海怪平时大概就是以这些浮游生物为食的。
“最后啊,那只海怪的肉和血都有剧毒,完全无法食用,不仅带有致命的神经毒素,而且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如果大家还想多活几天,死的轻松点的话,最好离远点。”
“啊哂,这可好了!唯一的食物来源也没了。”厨师长里哈立即收住笑容,愤慨地怨艾道,“就剩下这些储粮,最多还能吃一周,接下来的日子得啃木头了。”
“不过呢!那些浮游生物我们应该可以吃,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媞娜等里哈抱怨完才说道。
“啥?!这东西也能吃?”里哈突然惊掉下巴似的喊道。
媞娜平静地点了点头。
“管他娘的,不能当饿死鬼!”赫尔曼粗鲁地喊道。
……
会议在一刻钟后结束了。大家都纷纷要回到工作中去,没有一个人露怯,好像他们所面临的再寻常不过。
会议室出口,见媞娜正从身边走过,宛天宇礼貌地喊住了她,说道:“媞娜医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什么问题?”媞娜匆匆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向宛天宇。
“三天前,我被那海怪溅了一身血,不会中毒吧?”
“已经中毒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啊,为什么?”
“我给你解过毒了呀!”
“什么时候?”
“那杯补气水。”
“你怎么不告诉我?”宛天宇马上想起,那天被溅了一身血之后就感觉气血亏虚,于是找媞娜开过一剂补气血的药水,一杯下去就恢复了。
“这有什么好说的。”媞娜平静地微笑着,“好了。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于是,媞娜果断转身离开,宛天宇愣在原地思考着。
“臭小子,楞什么呢?!媞娜姐对正常的活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还是趁早死了心吧!”阿玛莉娅悄悄走近,手掌在宛天宇的后脑勺上留下了重重一击,放下话后就立马溜走,脸上还得意地笑着,“你这个月的收入已经没了。要是下个月还活着,答应我的事可别忘记。”
眼见阿玛莉娅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宛天宇无奈地揉了揉后脑勺,深深呼了几口气,徐步走出了会议室。
外面,无尽的大雾,连海也看不见了;一阵冷风吹过,冻得宛天宇直抖擞。想见阿玛莉娅那一身凉爽的装扮,她不觉得冷,宛天宇都替她冷。
默倚栏杆,宛天宇有意裹紧了羊毛大衣,痴痴地望向了深渊一般的大雾深处,回忆起往昔岁月。
良久,一道熟悉的声韵将他拉回现实:“想什么呢?”
“哦,艾瑞莎。”宛天宇顿时缓过神来,和蔼地微笑着,“想以前的事,以前的生活。”
“真好!”
“什么真好?”
“人能有美好的回忆真好。起码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我们还能看见一点美好的馨光,而不只是眼前这一团迷雾。”艾瑞莎走到宛天宇身旁,与他并肩倚在栏杆前。
“对啊!有回忆的人生才可能完满。”说着,宛天宇停顿了一下,微微转首看向了她的侧颜,“艾瑞莎,你怕吗?可能永远走不出去了。”
“当然。”艾瑞莎平静地做了个深呼吸,把手藏在貂绒披肩里,“其实所有人都在怕。但相比于此,我们有更怕的东西。你呢?”
“我也是。以前觉得平凡地活着就挺好,现在又为了修仙舍生忘死。终究发现,世间奇诡绚烂,无常才是人事常态,但大家心里总有一些不可磨灭的东西,也总有一些矢志不渝的暗自决心。”
“人生在世,都会有点自己的追求。你要修仙,我要演奏,阿玛莉娅要赚钱,这可能就是一种执念。”
“执念?可能吧!不修仙,很多事情就不可能做到。有些事不去完成,就会感觉自己在颓废。”
“确实,所以说,自甘堕落才是一个人真正死亡的开始。”
“哈!你跟了海王号多久?”宛天宇浅淡地笑语,“感觉你很喜欢这里,对每一个人都很关心。”
“二十几年了。我在这里长大,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家人。”
“有这样一群家人,真好!”
“你要是喜欢,也可以永远留下来啊!船长说,不论如何,我们永远不会解散。”
“永远吗?”
“是的,永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