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莫染放下了低盘的头发，由于刚刚大哭一场，她的眼睛还是通红的、湿润的。

    “我们以前认识吗？”

    这句话轻声落地，引动了满室寂静。

    她的睫毛颤了颤，看着莫染的眼睛回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若非相识已久，你又怎会对我的一招一式皆了如指掌？就算你看出了我的意图，也不可能在那短短一瞬就想好了对策。”

    阿雅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被莫染接下来的话给堵回去了。

    “而且，我的情绪……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多变过……甚至可以说，在遇到你之前，我都没有出现过任何情绪！喜、怒、哀、乐、悲、恐、惊……这些情绪，都是在今日才出现的……而且……还时常伴随着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那些记忆，好像都不是我的……又好像是我的……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遇见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此处，阿雅的瞳孔放大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不如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吧？‘我们以前认识吗’。说实话，如果你指的是妖族公主莫染和长临山上的仙女阿雅，那我们以前就不认识。”

    “此话……何意？”

    她沉默了。

    突然，莫染似乎想到了什么，略带惊恐地看着她：“你不是阿雅？”

    她笑了出来，连连摇头说：“我当然是阿雅，但并不是这个世界的阿雅。”

    “你到底在说什么？”莫染警惕地看着她。

    “好了，我们该结束这个话题了，再说下去，你接受不了疯了怎么办……你不是说你在遇到我之前都没有出现过任何的情绪吗？或许我已经猜到了。”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半枚红色玉坠。

    “这是封存着你在凡尘时的七情六欲的器物，也是你亡母唯一的遗物。只是……我在这里捡到它时，它已经成了这样了……而你的这些情况，应该都是受了它的影响。你对它有印象吗？”

    莫染看着那块红玉坠，心潮乍涌，激动地将它接过。

    就在触碰到它的那一刻，无数画面从她眼前闪过：那是两个小女孩在一起玩，转眼又是两个少女，后来就是一些沾着血的树林，最后是一片茫茫雪地……

    万千心绪涌上她心头——那些情绪，是快乐的、温暖的，它们抚慰着她，让她变得平静下来。

    “阿染，阿染！”

    黑暗中，一个熟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轻声地唤着她。

    她似乎感受到，有人一直在陪着她，从小到大，从春至秋，一直到……那个人死了。

    之后的她便只感受到孤独无助，和悲痛欲绝……

    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中还握着那块玉坠。她打量着四周，知道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且现在已经是白天了。

    这时，有人来敲门了。

    “稍等。”

    她快速洗赖完毕，用上半部分的头发简单地梳了个发髻，剩下的头发低低地绑在背后，又迅速地换好了衣服……

    做完这一切，她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阿雅一身绿衣白裙，用带子绑窄了长袖，头发也都盘了起来。她拿着一个大竹篮，笑容灿烂得犹如天边的金阳。好像昨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我们都考完了，几日后出文卷成绩，这几日都没什么事做，我看这山下的灵花开得正好，不如一起去采些来做灵膳吧？”

    莫染愣了一下，想问起昨晚的事，但看着阿雅那期待的眼神，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

    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考者们所住的地方是在神殿山左侧的一座山上，他们的居所是一座塔型的建筑，有着许多厢房，外部是一层层带有木制围栏的走廊，每层之间都有楼梯，一层有五个房间，一幢有十层。因男女有别，这样的建筑有分两个区域，每个区域有十幢。

    莫染所住的房间在第八层，离楼梯较远，阿雅的则在第七层，就在楼梯旁边。

    下楼时，阿雅一直在说着她在长临山的一些趣事，以及在人间的所闻所见。

    莫染一直沉默着，直到阿雅终于有了停当，她才见缝插针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的住处？”

    阿雅眨了眨眼，朝她一笑，回答道：“算出来的。”

    “……”

    她继续沉默着，而阿雅也一直跟她说着那些事。

    终于来到山下的一片野地。看着满地的鲜花，阿雅兴奋地说：“到了！”

    “你看！有这么多的灵花呢！”

    穿过一片绿荫后，灿烂的阳光变得刺眼起来。她下意识地挡住了眼睛。再次睁眼时，便是一片鲜艳明丽的花海。

    三五成簇的灵花在明媚的阳光下盛开绽放着，万花争艳，各显其妍，好一派旖旎风光！

    “准备好‘辣手摧花’了吗？”

    阿雅笑意盈盈，那张清丽灵动的脸与这片花海还真是相配。只可惜下一秒这片花海就要被她摧毁了。

    “啪、啪、啪”

    花茎被折断的声音，清脆悦耳。至少在阿雅眼里是的。

    “这么漂亮的花海，一次摘不完可真是可惜。”阿雅叹道。

    “为何这么说？”莫染不解道。

    “你想啊，花开得那么好看，过几日却要谢了，那凋零残败的样子多凄凉？不如趁着它开得正好的时候摘下来，好歹也保留了它最美的一面，还有另外的用处呢！无论是对它们还是对我们都没有坏处呀！”

    莫染“嗤”地笑了一下，问：“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是我自己想的！”

    花茎折断的声音变得响亮了些。

    “你哪来这么多的……奇奇怪怪的想法。”

    莫染不紧不慢地折着花，并把竹篮里被阿雅随意丢下的灵花整理好。

    “你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莫染不再说话。

    不一会，竹篮就放不下了。

    “好了，竹篮满了！嗯……连这片花海的四分之一都不到呢……早知道就带多几个来了。”

    莫染无奈地笑笑，说：“快走吧，这么大的太阳，一会该晒坏了。再说了，你把这些花都折了，这里变得一片荒芜，岂不是更凄凉？”

    “也是……那先走了。”

    阿雅提着篮子走在前面，边哼着小曲儿边走着，莫染则在她身后跟着。

    没走几步，莫染就踩到了一块硬物，硌得她的脚疼。

    她移开脚来，低头一看，是一块红色碎玉，看起来与那半枚红玉坠是同体的。

    她捡起那块碎玉，却感到一阵心痛，一些画面从她眼前闪过。

    那些是火，满地都是火，就烧在她周围，却又像被什么挡住了似的，靠近不了她。

    这次她感受到的，是悲痛与愤恨。

    “爹……爹……”

    一个稚嫩而模糊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是嘶哑的、绝望的……

    “阿染？阿染？”

    她眼前白光乍现，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这让她安心不少。

    “没事吧？”阿雅关切地问。

    她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了地上，衣裙都沾上了泥土。

    她急忙起身掸了掸衣袖。

    阿雅递给她一个锦袋，并说道：“以后再捡到这些，就不要再碰它了，都装进这个袋子就好了！”

    “……好，多谢。”

    接过锦袋后，她才发现那竹篮子被扔到了路边，篮子里的灵花散落一地，有的都被风吹走了。

    阿雅捡起篮子和那一地的灵花，朝莫染笑了笑：“快走呀！愣着干什么。”

    莫染也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虽然还有很多迷团未解开，不过，如今看来我跟她应是一路人，只是我忘了一些事罢了。”莫染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里这样想着。

    阿雅哼着歌走着，心绪却飘向了远方。

    昨晚，她送莫染回去后，急急忙忙地偷偷去了妙笙的所在地，并问了妙笙关于莫染的事（由于时间紧迫，她只能先问了这个比较要紧的事，至于其他的问题只能以后再问了）。

    而对于这个问题，妙笙的回答如下。

    “实不相瞒，其实在域神大人（指莫染）于幻境中五岁那年，小神就已解开了莫大人的一层记忆锁。只是那怨灵着实奸诈狡猾！竟在域神大人身上锁了两重记忆锁！好在域神大人的灵识已醒，能够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只是这些片段太过杂乱了，对她也并无益处。至于域神大人情绪丢失及情绪失控的问题，小神想，也是与那红玉坠有关的。为了域神大人的精神健康着想，应多注意不要让她再碰那红玉坠才是。不过，那根源还在红玉坠上，故此小神烦请墨副域神收集好那红玉坠的碎片，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阿雅呼出了一口气，收回思绪，发现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你竟已备好了器具和材料？”莫染惊呼一声。

    “不然我又怎敢邀你一起呢？”阿雅笑道。

    “好了，我们开始吧！”

    看着这满桌的器具和材料，以及充满干劲的阿雅，莫染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阿雅看着她这个样子，不住问出声。

    “我……”莫染有些羞愧，紧张地扯着衣袖，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要怎么弄？”

    阿雅虽没听清，却已猜到了几分。

    “很简单的，我一说你就会明白了。来来来，先从处理灵花开始！”

    说着，阿雅便拉着她过去，开始忙碌起来。

    一阵阵欢笑声从阿雅的房间里传出，还伴着一些器具碰撞的声音，让这座沉闷的塔楼多了几分鲜活。

    两人一直忙到黄昏，终于做好了灵膳。这一桌灵膳可丰富了，有糕点花茶，还有拌菜、粥、汤等。

    阿雅拿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细嚼一下。

    莫染看着阿雅的动作，有些紧张，因为那是她自己做的，这是她第一次做灵膳，怕做得不好。

    “如何？”

    阿雅把整块糕点都塞进嘴里，朝她竖起大拇指，毫不掩饰地夸赞道：“很好次！咳咳！”

    “你慢点……”

    莫染轻拍着她的背，递给她一杯茶。

    她接过茶杯，喝了几口茶，才把噎着的糕点冲下去。

    随后，她呼出一口气，说道：“差点噎死了。”

    “谁让你吃得那么急……唔！”

    阿雅塞了块糕点给她，说：“你也尝尝！”

    莫染咬开那块糕点，惊喜不已——如此美味的东西，居然是出于自己之手，真是神奇！

    “没骗你吧？”阿雅得意地笑道，“不愧是我教出来的，第一次就能弄得这么好！”

    莫染吃完那块糕点，却又对着这满大桌的灵膳发起了愁来：“这么多东西，凭你我二人如何吃得完？”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解决的办法。”阿雅朝她眨了眨眼，笑了起来。

    看着她的笑容，莫染有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阿雅跑出房门，大喊道：“有灵膳啊！有没有姐妹要来啊！”

    “……”

    果然，莫染的直觉还是挺准的。

    下一秒，有好几个女声回应着。

    “来啦！来啦！”

    “加我一个！”

    “我也来！”

    “还有份吗？等我啊！”

    ……

    不一会，房间里聚满了人，无论是修仙的还是修魔的都来了。

    大家坐在一起，一边吃着灵膳，一边聊着天，无论认不认识，全都聊在一块，谁也没有冷落了谁。

    莫染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有阿雅带着，她也逐渐融入进去，很快便与她们打成一片。

    “我以前还听那些妖族人说他们的公主如何娇气、如何刁蛮，如今一看呐，那全是放屁！”

    “就是！他们没准就是眼红人莫染人美心善修为高，家境又好，才这样造谣呢！”

    “真不知道莫染怎么过来的，走到哪都有人这样说她……”

    “好了好了，如此高兴的时候，怎么净提些伤心事呢？”阿雅适时地打断道。

    “是啊是啊！大家都正聊得好好的，怎么净提这么些事！”

    “是是是！该打该打！”

    姐妹们哄笑一堂，避开了刚才的话题继续聊着。

    直到深夜，大家都累了，就都各自散了，回到自己的房里。

    “你看，这不是都解决了吗？”阿雅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说道。

    莫染默了半晌，轻轻地说了句：“谢谢。”

    “嗯？”阿雅抬眼看着她。

    “……算了，没什么。”莫染继续帮她收拾着。

    阿雅悄悄走到她身侧，轻声说道：“不客气。”

    莫染疑惑地看着她，她却回之一个微笑。

    莫染反应过来后，也笑了笑。

    收拾干净后，莫染准备告辞离开，却被阿雅拦下。

    “先别走，我给你看个东西。”

    莫染疑惑地被她拉着坐下，静静地等她拿些什么。

    “在这！”阿雅高兴地拿着一本书快步走过来。

    “铛铛！看看这是什么？”

    仙魔域从来没有这样的书，所以它只凡间里的。

    莫染接过书本，看见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净域史记。

    “这是何物？”

    “此乃天书机密！”阿雅笑着看她，回答道。

    莫染沉默着看着她的眼睛。

    “你可以把它当作话本子看。”

    莫染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在阿雅热切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翻开了第一页。

    “天地之初，为混沌也。混沌之间，育有一灵，为灵之始祖，其自称为神，分混沌为二极，二极之间，是为间也。从此往后，世间有序可循。分混沌者，为秩序之神也。因空间有序，故而生有时间之灵；因命轮有序，故而生有命运之灵。其二灵与秩序之神合称三神，造世间万物万灵而为其统领也。”

    看到此处，莫染不禁感叹：“此书……内容未免太过大胆……不知作者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大胆的想象力！”

    “你别管，你就说你看不看得下去吧！”

    “还行……”

    “那不就行了？话本嘛，就是要引人入胜，开头不写离谱些如何能吸引到人呢？”

    “……”

    莫染合上了书，起身要走了：“今日太晚了，改日再看吧……这书我借走了？”

    “好。你回去慢慢看，不用急着还我！”

    莫染打了个哈欠，回了句“知道了”，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莫染离去的背影，阿雅心中窃喜。

    “这下终于不用担心她接受不了了。”

    回到自己房里后的莫染，在关上房门的一瞬间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颤抖着手，捧起那本《净域史记》，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她突然想起阿雅那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阿雅”。

    她不停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从这两日阿雅的表现来看，她们应是同路人……不然该如何解释那些零碎的记忆，和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呢？

    如果她不是这个世界的，那么自己也并不属于这里……那么，这就解释了为何自己五岁前的记忆丢失，情绪不能自控，以及妖族人的诡异之处了。

    “都写着‘史记’了……哪有话本写史记的？”她不禁笑了起来。

    这样看来，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真是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