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真相于决斗之下
“你败了。”怒睁冷厉的声音如雷贯耳。
不出意料,心鹋不敌,喷出了一口鲜血,勉勉强强稳住了身形,可是脸色已经比雪花还要苍白了。
她第三次迎敌而上的结果,依旧是落败。奇怪的是,在这三次进攻里,怒睁击败她后似乎在有意地等着她一点一点恢复体力,就像是在知道自己的老师。也可能是猎手的恶趣味吧。
心鹋再度挽弓搭箭,那一把黑羽隼弓泛着金纹,随后就射出了数支小巧迅捷的轻箭。弓弦拨动之间,箭落如雨,密密麻麻地袭向怒睁。每一箭,都蕴含了心鹋的意念,坚韧而勇往直前。
弓箭于心鹋好似飘带于舞者,弓在她的手中扭转变换,射箭宛若舞蹈般美丽,弓弦的时紧时松毫不马虎,每一支箭都逼向面前之人。
见那怒睁神色镇静,赤手空拳之间好像有巨力扭转,只是在身前使了一顿擒拿,箭支纷纷破碎,无一漏网。
简洁,闲适,轻松,一招制敌。
“你败了。”怒睁面无表情,冷声如冰。
午时的日光倾射而下,圣洁光明地站在了筋疲力竭的少女身上,可是她真的使不出更多的气力了。每一支箭都能够精准地拦下,而且神色云淡风轻,心鹋知道对方的意念已经可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心鹋跪倒在地上,她以沉默无声默认了自己的失败,现在的她只剩下狼狈。
“还不准备出来?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现在出来可以让你妹妹少受点苦。”怒睁的视线悄然移到心鹋身后,说道。
他刚刚就感受到了,雪鸟般的窥视,这种感觉只能是他的死对头。
心鹋有些惊讶,听着怒睁的意思,窥视的人是哥哥!
“是该站出来了。”来人音落。
心鹋的心终于落定——那声音,是这样的熟悉,这样的给人安全感……
希彦穿着厚重的深蓝色装甲,像是一位骑士长,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坚守和勇气,那沉重的铁靴踏在地上像是地狱的鼓鸣。现在的希彦和淬星小队在阿波契亚初遇的希彦气质简直大相径庭,进入广场后,他就像是一位正在面对决斗的骑士一样,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姿态都是那么肃杀厉狠。
“决斗,心鹋已经代受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希彦道,“你我之间的决斗就免了吧,我知道你真正在乎的不是这个。”
怒睁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吧,看样子享受不到死前应有的战斗了,真是遗憾呐。”
他,会在乎生死?不会了,根本不会了——当他建立山穆的时候,当他率领手下奔驰向雪露港中央区的时候,当他在谈判桌上接受了侍神使者的条件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真相,追求到真相,这个男人想要看一看,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父亲,母亲,他们离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决斗,只是开幕戏,也只是引子,可有可无,最多不过是他的表演欲在作祟罢了。真相,他如此想要接近啊。
“拿出来吧,我想要的真相。”怒睁道。只是一瞬间,他就已经在脑海中对下一刻即将见证的真相进行了成百上千次的推演,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希彦将身体贴近了面前的怒睁,一份文书被塞到了怒睁手中。显然,希彦并不想让这份文书被别人看到,最好看到的人都不能活着。希彦早就已经做好决定必然处死怒睁了,当怒睁看到文书的那一刻。
怒睁感受到了文书硬冷的质感,他轻轻地翻开扉页,那白纸黑字的命令终于映到了他的视网膜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都是那么的触动这位罪人的心弦。
“原来,真的如我所料……呵呵呵……”怒睁看罢,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更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我已经兑现承诺了,你,也该伏诛。”希彦冷冷地说道,生怕面前之人反悔。
“当然,当然当然。”怒睁露出了看起来真挚无比却又虚伪万分的笑容,真挚的是他知道真相之后的释怀与喜悦,而虚伪的是他现在和善友好的样子。
“父亲,母亲,你们的孩子来陪你们了。”怒睁眼睛微闭,张开双臂肆意地拥抱着身前的自然气息,嘴角上扬,笑得狂傲不羁。
话音落下之际,便是赴死之时。
无畏之人在此刻伸展开了他的身体,享受着对这世界须臾之间的拥抱,然后——
一道灼热的红色射线从远方而来,精准地落到了怒睁的胸膛上。
听,扑通,是身体坠地的声音。
炽热的血液瞬间喷洒而出,一个猩红狰狞的血坑浮现在了男人的胸口。鲜血翻着滚烫洒落在地上,阳光同血液睡眠,他合眼,血水裹着雪水。
一枪毙命,终结了名为怒睁之人的生命。
当然,死去的是怒睁,而不是山穆的主人……
此刻心脏骤停的人,是怒睁,是那个前任坚冰守卫队长的儿子。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动着的,是山穆的统领,是继承了父亲和自己意志的山穆统领。
决斗既毕,淬星小队的三人赶忙走了过来焦急地查看着心鹋的伤势。他们刚刚在旁边观看的时候就已经心急如焚了,现在更是恨不得飞一般地走到心鹋旁边。
一番检查之下,三女才揩了揩额上的汗。所幸的是怒睁下手并不重,心鹋只是意念力耗尽了而已,最多就是十分疲惫。
而希彦则一直伫立在怒睁的尸体旁边,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妹妹的情况,这或许是他知道怒睁刚刚决斗时出手不重的缘故。希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身下渐渐变冷的尸体。
在这雪露港,温度依旧很低,尸体不一会儿便会由温转寒,即使是在暖季也不会出现腐烂的现象。在冰雪之都的土地上,曝尸荒野的人大多会变成一具具冰尸,除了整个人变得像一块儿冰塑一样硬以外,他们从外面看就像一直活着。
……
怒睁死了,他的回忆消散开来:
“爸爸,是希彦哥哥,他们兄妹又来了。”
“又来了啊,那小睁就先到一边玩去吧。”
中年的守卫队长爱意地抚了抚睁的小脑袋,然后出门去迎接两个兄妹了。
睁走到了一边,可是他却悄悄地窥视着父亲与希彦他们的会面,打量着来者。
希彦看起来已经成熟了,还有几分战士的气质。睁这样想着。
他再将视线移到了希彦身后——那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儿,应该比自己小上不少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睁便常常能在家里看到两兄妹的身影,父亲甚至还会留下他们吃饭。睁并不讨厌他们,由于年龄相仿,他们三人很快也玩在了一起。听两兄妹说,他们是来父亲这里操练,他们想要成为坚冰守卫,睁也不觉有几分心驰神往。
……
又过了几年,学校的课程让睁十分反感,他并没有说出来。学校教授的铁皮书,好像无时无刻都在赞美神卫大人的伟大,他,却不这样认为。
一天回家,睁看到了父亲书房中闪着火光,便凑到了窗台前。
只见苍老的神卫大人穿着白衣斗篷,杵着一根玄铁拐,语气有力极了,似乎在与父亲争论些什么。
父亲终于怒斥出口:“一个神卫?一个神卫全权管理?迟早会出事的!我们大可以模仿神阙设计一个多人商讨的最高权利机关!”
“这不符合……”
话语似乎愈演愈烈、争锋相对了。
睁听着听着,竟然在窗台边打起了盹。
直到身边的炽热吵醒了他。
火!火!是火!书房着火了!
睁一醒过来,便疯了、没命似的跑向了书房,他迫切地想要看到父亲的身影。
终于,在熊熊烈焰之中,他看到了!
走到了父亲旁边,睁按照自己在学校中学的急救知识,迅速地包扎着父亲肩膀上狰狞的撕裂伤。那伤痕,是人为的!
包扎着包扎着,睁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发现,血啊!血根本止不住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鲜血在自己手中流逝,却无法止住。
“乖,睁,到一边玩去。”
烈焰吞没了这位父亲的身影,吞没了这位坚冰守卫队长的身影。
睁逃走了,他趁着熊熊烈焰逃到了城郊。
他忘不了,烈火之中父亲安然赴死的样子。
他忘不了,现在烈焰之中,神色冷若冰霜的老神卫。那位慈祥和蔼的神卫爷爷,陌生得像一个他从来不认识的人。烈焰之中,老神卫斑白的发须飘扬,他掌中铁拐的一端染上了一丝殷红。这幅图景,在睁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跑了,又能跑到什么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