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初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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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没有一个是他们

    又一次坐在体育场主席台后面的台阶上,虽然只隔了一个月,他们却觉得大有不同。说恍如隔世有点夸张,历经了千山万水的感觉还是有的。

    他们俩还是面对面的坐着,一高一低,中间隔着两个台阶。

    青初这次不是残疾人了,也把脚蹬在对面的墙上,只不过比她低两级的沈识是曲着腿,她却是勉强够得到。

    一时间,两人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觉怎么样?”沈识问。

    “这点酒小意思,微醺而已。”青初把头靠在石壁上,酒精的作用让她有点燥热,石头上凉凉的,很舒服。

    “这点酒就‘醺’了,郁女侠酒量不大行啊。”沈识也靠在石壁上。

    “酒量是能练出来的,给我半年时间,看我大杀四方。”青初夸张地一挥手臂。

    “给你三年时间,看你能不能杀得过我。”沈识眯眼笑。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这些没营养的话,心情却是放松得甚至有点愉悦的。

    “你真的已经成年了么?”青初问。

    青初听他说过,他高二下学期休学半年,复学之后又重读了高二,当然知道他成年了。但是,那个明艳动人的“尤物”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还是忍不住想往这个话题上引。

    “是啊,”沈识说,“我生日小,奶奶说男孩晚熟,就让我跟比我小一岁的孩子一起上的学,所以,至少应该比你大两岁吧。”

    “所以,只有你有…”青初虽然有点晕,但是也有残存的理智的,青初故意将“老婆”两个字咽了回去。

    这样说话其实很讨厌,既让对方知道了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又可以装作不慎失言。这种假惺惺地说话方式,以前是她深恶痛绝的。

    “没有。”沈识显然并没有去揣度青初的这些小心思,简短地说。

    “可是那个尤物,她叫你老公诶。”青初很小声地用台湾腔说出这句话,缓解这话本身的尴尬,继续茶。

    “什么尤物?”沈识不解。

    “就,”青初有点不好意思,“就是饭店里那个漂亮姐姐啊。”

    “她?尤物?哦哦,她是挺漂亮的。”沈识懂了,笑着点了点头。

    石墙硌得后背疼,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她是我姐姐的小姑子,就是那种热情奔放型的,爱开玩笑。再说,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天天迎来送往,没她这两下子还真玩不转。”

    “你姐姐?就是那个胖姐姐?”

    “嗯,那个就是我现在住的徐叔叔家的姐姐,叫徐芸。”

    “哦。”青初应了一声。

    青初能感觉到,那个胖姐姐确实对沈识很好,看他的眼神跟看自己家孩子似的。

    至于那个“尤物”,青初还是觉得不那么简单。就算她总是跟别人开玩笑,跟沈识也是半开玩笑半认真,不,不是半认真,是百分之九十九认真。

    青初想知道,如果她不是开玩笑呢?如果她是认真的呢?你会怎么样呢?但是这句话是万万问不出口了,装傻充愣也问不出口了。

    一阵风刮过来,主席台上的一张纸带着飞扬的尘土,冲青初的头飘过来。沈识余光瞥到,起身抓住。

    扑过去的动作有点猛,不明状况的青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为什么我的好心在你这里总是被误解?”沈识一边把那张纸团成团扔到主席台后面,一边调侃道。

    “我自作多情已经很尴尬了,就不要再问为什么了,好么大哥?”青初故意做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刚才自作多情了?”沈识问。

    “不然呢?”青初尬笑。

    “我家阿二倒是率真。”沈识也笑。

    青初提议两人交换一下生日,沈识的生日是十月十日,青初的生日是他出生第三年的一月四日,按年头算还真的大两岁。

    只不过青初生日大,确切地说,只大不到一年半。再过三个月,她也成年了。

    “那你的生日快到了啊。”青初说。

    “家里出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沈识顿了顿,正色道,“我已经,不觉得有什么日子值得庆祝了。只有,纪念。”

    青初没说话,她看着他的眼睛,他不看她。

    沈识的眼底,一直有不易觉察的忧郁,他跟大家说笑的时候,也有,只是淡一点。只要他沉默下来,那忧郁就浓得化不开。

    “以前的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烦恼,”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像他说的,气氛又到这儿了,沈识开始主动地倾诉,“从小到大,父母恩爱,家庭和睦。我虽然不是学霸,却一直是挺耀眼的那种学生。”

    “性格闹腾,爱出风头,淘一些不让人讨厌的气。在学校当大队长,开运动会是校仪仗队的旗手。小学就开始有女生递纸条,堵在教室门口表白,一直到高中,就没断过,小学时还被评选为过市十佳阳光少年。”

    他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青初。

    青初见只有一瓶,有点不好意思喝,她只一犹豫,沈识就明白了,往她手里一塞,

    “哪那么多事儿,喝完酒哪有不渴的,你先喝。”

    “果然是阳光少年,好暖,嘿嘿。”青初由衷地说,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又递回去。

    “从小到大,我所有的假期差不多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跟他们特别亲,”沈识仰起头咚咚地喝掉了半瓶,接着说,“我高二的寒假,过完年,就去海南参加排球集训,初八开班,我是初六早晨的飞机走的。奶奶总说‘离家饺子回家面’,那天早晨,奶奶和妈妈起个大早,包了我最爱吃的肉三鲜馅的饺子,我还喝了半碗饺子的洗澡水。就是饺子汤,爷爷叫它饺子洗澡水,奶奶说,原汤化原食,吃完饺子必须喝饺子汤。”

    提起奶奶和爷爷,沈识的脸上泛起满满的温柔,泛红的眼圈里隐含着晶亮的泪水。

    “爷爷奶奶送我上车,奶奶还偷偷塞给我两千块钱。每次出门,不管父母给我多少钱,奶奶都会再给我点,她说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沈识做了个深呼吸,说得很慢,“那天早晨特别冷,爸妈送我到机场。风很大,妈妈非要把她的围巾给我围上,灰粉色的格子围巾,很暖和。”

    “他们是初七晚上出的事。走的时候他们四个人送我,回来的时候,一大群人来接我,却没有一个是他们。”早已没有酒精什么事儿,也不再需要什么氛围,沈识就是想说,想跟青初说,“我回去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风也特别大,大片的雪花,打得睁不开眼睛…”

    沈识仰起脸,闭上眼睛,呼吸有点急促,仿佛那些雪花又打在了脸上。

    他说不下去了,眼前是第一眼看到那四具尸体的情形,很清晰,很震撼,很绝望,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