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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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小舟从此逝(二)

    虽然这种感觉很美好,但是时间久了柳良还是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还不开船?”

    “四人成团才能开。”船夫头也不回道。

    柳良也是无语,他本就是图个清净才来这里坐船的,竟一定要拼团才能开。虽说他展示一下自己的身份的话这船夫固然得听命行事,但他还是不想暴露身份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出四个人的钱,你开吧。”柳良又甩出一枚碎银。

    “不用,有人来了。”这次船夫却没有收钱。

    柳良还没反应过来,一阵熟悉的聒噪又传入了耳中。

    “坐船船咯!”

    “白鹤梁,不许跟夏满贴贴!”

    “少管我!”

    怎么又是他们!柳良惊呼!又是这三个关系复杂、吵个不停、没有边界感的男女!拼团就算了,拼到这三个奇葩完全就不是来放松的了好吧!柳良正欲起身离开,船夫却已经热情地把芥成、夏满、白鹤梁三人迎到了船上并摇橹出发了。

    上船时芥成和白鹤梁还在叽叽喳喳地争吵,柳良冷眼旁观。夏满注意到此时船上还有个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高冷男子,忙制止了芥成和白鹤梁的争吵。

    “有外人在,你们两个收敛一点!”语罢夏满朝柳良报以歉意的讪笑,但是戴着帷帽的柳良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时芥成和白鹤梁才注意到船上还有一个人,连忙正色了一点。白鹤梁见芥成终于不跟她缠斗了,便也得出空来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临安第一才女毕竟也是名声在外,不像芥成这种穷山沟里爬出来的无名小子无所顾忌,虽然跋扈惯了但也还是要点脸皮的!真是的,这几天跟这个臭男人混久了自己也品质败坏一直在吐槽,不行,必须把夏满从这种人手中解救出来!

    想罢白鹤梁决定先下手为强,稍微整理了下妆容,对柳良道:“不好意思,让这位道友见笑了。这位是我的道侣夏道友,那边那厮得了失心疯礼貌不周,道友可莫要见怪。”

    稍微正色了一点的芥成闻言就坐不住了:“白鹤梁你嘴里能不能说一句人话!不好意思,让这位道友见笑了。这位是我的道侣夏道友,那边那个疯婆娘这里有点问题,道友可莫要见怪。”说着芥成指了指脑子,故意凑近柳良小声道,话语中充满了避讳。

    “嗯?你说谁疯婆娘呢?学我说话还加这么多动作搞这么声情并茂是吧……”

    周围一片叽里呱啦,柳良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很好,不用在意我。”

    谁能想到在朝野中都颇负盛名的柳大人竟然要跟这样三个没有边界感的人一起拼船。而此时小舟已经飘飘荡荡远离岸边而去,已经没有后悔药可吃,并且脑中信息太多竟让柳良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吐槽。首先这三人关系复杂使他在茶楼里就不明白是什么新奇的玩法,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而这位白发女性听称呼看妆容想必便是名满京国的白鹤梁吧,柳良之前在临安也有所耳闻,虽早知道是个行事跋扈的磨镜,今日一见,竟是这等没有礼数的泼辣女子。而这边这位兀自凑上前来、仿若故旧的疯男子,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曾有人也这般失了智地凑上前来与自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了!是他!柳良想起来,眼前这个疯男子,正是在自己接受真龙智识的那一天,莫名其妙与自己有些纠葛的那个癫公!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再遇见!还好自己遮掩了容颜,若是也被他认出自己来,难以想象他的脚趾该有一场怎样的大工程!

    想到这里柳良不寒而栗,原本愠而未发的怒气也被他生生憋了回去,免得出声被芥成认了出来,甚至主动朝角落里挪了挪,希望不存在的阴影遮掩自己的身形。而芥成与白鹤梁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柳良语气里的不善,当下也是讪笑一声闭了嘴,往远离柳良的方向靠了靠,却仍在互相挤眉弄眼。

    见这两人终于安静了,夏满也是舒了口气。原本在穿越天目山脉的途中,芥成和白鹤梁还因为陌生,保持着些礼节性的客气。但到了吴兴后,许是因为入城后终于放松下来,又或是因为两人也算是熟识了,并且白鹤梁也渐渐放肆起来,这两人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拌嘴,虽然话题的中心在于自己的归属,但这两个人一直嬉笑怒骂仿佛现在他们才是道侣好吧!走到哪里自己都要带着这两个不停拌嘴的人,属实是丢人死了,就连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们都要视若无人地叽里哇啦,自己早就尴尬得脚趾抠出一座太学府。

    就这样,四人各怀心思地安静了下来,天高泽阔,小舟上下颠簸,一时只余风声水声摇橹声。出于对这突然的安静的困惑,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更加尴尬。

    此时却是船夫打破了沉默。

    “几位客官相逢即是缘分,莫要因些琐事搅扰了兴致。且看这天高清风远,震泽虽风光旖旎,若没有清茶相伴,却是要少了几分趣味的。老朽这有上好的临安龙井,几位客官不妨品上一壶,涤烦忘忧。”说着船夫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木碟,上有一只茗香氤氲的紫砂壶,还有四盏小杯。

    船夫坐在船尾,离他最近的是芥成和夏满,而柳良与白鹤梁则与他们相对而坐。船夫突然的举动打破了原本因尴尬而窒息的气氛,一时间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船夫,而船夫的斗笠下是一张饱经风吹日晒的脸庞,一脸憨厚的笑容,捧着木碟的手一动不动。

    然而尽管船夫的态度这般诚恳,四个人却只是死死地盯着船夫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盯得船夫心惊胆寒,心中暗想这批客官怎的这般难带。一时间连船夫也被拖进了尴尬的氛围中,他咽了口唾沫,朝离他最近的芥成问道:“敢问客官,老朽可是说错了什么?”

    然而芥成盯着船夫的目光却是愈加狠厉起来,盯得船夫脸上不经意地滑过一滴冷汗。这小子,的确只是毓灵境没错啊,难不成真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船夫虽然心中狐疑,但还是硬着头皮把木碟朝芥成递了递。

    芥成根本没有接过木碟的意思,反而是冷冷地说:“要不要额外收费!”

    闻言船夫长舒一口气,还以为真被芥成看出了什么门道,忙辩解道:“客官多虑了,这壶龙井已经计在登船的银钱里了,老朽断不敢在这方面蒙骗诸位!”

    语罢芥成又极不信任地盯了船夫一会儿,才把木碟接了过来,端到了四人中间的小桌上。

    夏满赞许道:“不愧是芥兄,出门在外当真是留足了心眼。”

    白鹤梁嗤笑道:“不过是抠门罢了。”

    柳良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倒也没有言语什么。他倒不是因为担心强买强卖才这般警惕,只是觉得这船夫莫名其妙送上茶水很可疑罢了。行走江湖不能轻易接受他人的酒水,纵便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船夫。不过这三人蠢钝如猪要喝便喝罢,反正自己时刻保持警惕便是了。

    见芥成已经将茶水端走,船夫也放心地继续摇橹。芥成并未即刻给四人都斟上一杯,而是先打开壶盖检查一番。柳良见状心中暗暗赞许,想不到这个没有礼数的白痴倒也是心思缜密之人。不过芥成并不是要检查船夫有没有对这壶茶做什么手脚,他单纯是觉得茶香四溢,想切实地看看这茶叶。不料壶盖刚一打开,一声啼鸣,一只白鹭从上空划过,一团黏湿的白沫竟直直地坠到了紫砂壶中!

    见状五人俱惊,迟迟没有人做出什么动作。船夫虽然也干了这行多年,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许久,他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茶壶递上:“不妨事,老朽这里还有好茶一壶,客官切莫被这畜生扰了兴致。”

    于是芥成先将粪染的茶壶还给了船夫,再将船夫手中的新茶取来。可是好巧不巧,正因此时船夫未在控制小舟,忽地一个大浪打来,小舟剧烈颠簸,芥成一时未将茶壶拿稳,竟不慎让茶壶落入水中,沉入震泽的无垠波涛。

    芥成和船夫面面相觑,两人一时无话。

    船夫简直是无语,自己从业多年第一次接连碰到这般多的怪现状!难道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天意在阻止对方喝到这茶水,还是对方大智若愚,早已看穿自己的把戏却故意演戏?芥成却心想完了完了把别人东西弄丢了不会要赔吧,这个壶看起来还挺贵的好吧!

    场面虽然有些僵持,但船夫还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又掏出了一个茶壶,道:“客官不必介怀,这茶壶本就不值什么钱,用了不知多少年头早便该换了。老朽这里还有茶水一壶,还请客官不要因为这些小事败了兴致。”

    此壶一出,局促的小舟上顿时茶香四溢,所有人闻之都心旷神怡,满面春风。然而柳良在闻到这股香味的时候只觉得一阵眩晕,好在智识海深处马上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龙吼,这才让他恢复了清明。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个船夫果然有些古怪。但芥成仿佛对这些都并不在意,他低头看了看船夫手中的茶壶,不假思索地捧了过来。

    “原是在下之错,倒是有劳先生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