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逍遥
繁体版

第73章 小舟从此逝(一)

    芥成回头,望向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暮色里灯影幢幢,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斗篷男子已没入人海不知所踪。

    见芥成驻足,夏满出言道:“芥兄,何事?”

    “咦,刚刚这人,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芥成望着柳良离去的方向,却忆不起自己在何处见过此人。

    “你若对他有意只管去追便是,只是夏满妹妹从此便归我了。”白鹤梁温声软语地靠在了夏满身上,夏满忙把她推开。

    “去去去,别整天想着横刀夺爱之事。那人我也只是看了一眼,倒也无法确认是不是哪位故人,随他去吧。”

    柳良自然不知道他刚刚正好跟他所寻之人擦肩而过,只是心无旁骛地赶往仁王寺。他一定要尽快得到此人线索,以免节外生枝。他施展的这种推演魔道行踪的秘术每次施展都要消耗掉一部分他搜集到的魔气,并不能无限制地对芥成搜寻下去。若是在他赶到吴兴时对方业已离开,并且没能再留下什么痕迹,那就不得不再次推演,直到他搜集的魔气耗尽。这样下去他迟早会陷入被动。

    披着夜色柳良登上了仁王山,纳戒一闪便撤去了斗篷,象征着身份的玉龙袍龙角冠就这样暴露在了守山的小和尚面前。杵在门边打着盹的小和尚当下一惊,虽不识柳良面孔,却也知道来者是位不俗的贵人,忙起身双手合十一礼:“天色已晚,仁王寺谢绝香客,不知施主现在入山所为何事?”

    柳良正欲说些什么,虚空中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呢喃:“咦,敢问施主可是来自临安的龙太子柳大人?”

    环顾四周,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柳良断定这声音的主人必定是位化臻强者,倒也不卑不亢道:“正是,柳某是日因诛邪一事取道吴兴,冒昧叨扰,不知大师可否一见。”

    “你我佛道虽井水不犯河水,但于诛邪一事却又殊途同归。柳大人既然来访,老衲又岂有不见之理?”话音刚落,笼罩仁王山顶的一层无形结界便被撤去了。见状柳良也不客气,龙吟声一起便化作一道金芒直冲山巅而去,只留小和尚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停在原地。他虽不识柳良面容,但又怎没听说过龙太子的鼎鼎大名!修道数月便至观心上境,如今一见果真惊为天人,方才自己还出言阻拦,当真有些许不识抬举……

    眼下柳良已经盘坐在仁王寺的庙堂之中,在他的身侧是一位须眉皆白的僧人,正是刚刚那声音的主人,释真禅师,也是仁王寺的住持。庙堂里燃着几点红烛,映着佛像的金色鎏光,隐约还能见到几位僧人的身影,序列盘坐在柳良与释真禅师之下,面容皆谨肃。

    “这吴兴之外的天目山脉中竟隐有一座实力深不可测的邪修山门,柳大人此行莫非是想请老衲前往诛邪吧?”释真禅师一捋白髯,神色凝重道。

    “非也,诛邪一事虽然迫切,但柳某已经传信临安,不劳大师大驾。只是此事大师也要引起重视才好,吴兴不比临安御守森严,恐怕早已遭邪道渗透。”

    “吴兴既由我仁王寺镇守,老衲自然不敢懈惰,只是柳大人此行不会只是为了带来这个消息吧?”

    “大师慧眼如炬,柳某的确还另有所求。”说着柳良皓掌探出,那张刻画芥成行径的舆图便浮现了出来,“不久前柳某在天目山脉深处发现了一缕极为恐怖的魔气,使用探水寻龙的古老秘术锁定了其主人的行踪,此人现在极有可能藏匿在吴兴城中。并且这魔气纯净至极,不像寻常魔修所能炼化,不排除是魔族的可能。”

    “柳大人是说,吴兴城中潜伏着一名来自冥界的魔族!”闻言满座俱惊。

    “在亲眼见到那人之前,柳某倒也不敢断言。只是柳某曾听闻目击者说,此人以毓灵境的人类外表示人,却有着同时秒杀两名观心邪修的实力,抽魂起尸,无所不能。”

    “柳大人此言当真?若真有这般实力的魔族以人类的面目藏匿在吴兴城中,恐怕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啊。”释真禅师肃容道。同时秒杀两名观心邪修,这魔族可能具有化臻境的实力,若是自己碰上能不能将其制伏还是两说之事!

    “大师不必多虑,首先还不敢十分肯定此人是魔族,其次柳某既然为此而来,也是有着一些对策。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此人找到。柳某道听途说了一些此人的面貌特征,也掌握一些查探魔气的对邪秘术,还望大师多行方便,助柳某尽快将此人拿下。”语罢柳良揖手为礼。

    “柳大人何故拘礼!大人亲至诛邪是茅蓬之幸,老衲自当鼎力相助!”

    “如此甚好,那么首先,柳某要确保此人没有隐名埋姓藏匿在贵寺之中。”柳良正色道,“目击正道修士称此人姓芥,拥有年轻男性的外表,样貌清俊,遁术法器皆非凡,有一名人类道侣跟随左右。据大师所知,贵寺是否有此等人在?”

    闻言释真禅师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柳大人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仁王寺是正经佛道宗门,在座子弟皆六根清净,怎么可能有道侣。”

    “贵寺子弟有没有道侣,大师怕也不会清楚吧?”柳良戏谑道,在座僧人竟都面面相觑起来,“大师只需为我带来贵寺面容俊逸、实力超绝的毓灵境年轻子弟,柳某自会用秘术一一查探的。”

    话一出口,柳良觉得有什么不对,便又补充了一句:“真的只是用秘术探查一下。”

    场间气氛顿时暧昧了起来,释真禅师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阿弥陀佛,现在天色已晚,不知柳大人何时要见这些弟子?”

    “柳某行推演秘术还是在天目山脉中,于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宜早不宜迟。”

    次日清晨柳良换上黑色斗篷和帷帽,捏着眉心踱在吴兴的街头。昨夜住持为他安排了屋舍后便送来了不少年轻俊美的僧人子弟供他挑选,他逐一施展秘术探寻魔气,所幸一无所获。彻夜阅男无数,柳良也甚是疲惫,再加之日夜兼程,纵然寻找那个可能的魔族迫切万分,柳良也决定先休息一下。既然那人没有藏匿在仁王寺,柳良便将寻找的工作交给了释真禅师,由他发挥当地宗门的力量在吴兴街头搜寻那个所谓的毓灵魔修,在得到他们的消息之前自己也终于能小憩一番。

    想着柳良登上了震泽边的一座茶楼,品着清茶,眺望晨雾里的缥缈湖山。自从离开皇城外出历练以来,竟是少有这般劳碌的时候。当柳良的内心终于因为这晨光茶露、旷远湖山而倍感安适时,一阵没有边界感的聒噪传来,破坏了他难得的宁静感。

    “白鹤梁,你不要老是喝夏满的杯子!”

    “什么繁文缛节,这杯子都没有意见你哪来这么多意见。”

    “杯子哪来的意见,你休要胡搅蛮缠!”

    “哼!我劝你莫要管得太宽,我这几天可是很努力在忍耐了!”

    ……

    邻桌莫名其妙的吵闹声惹得柳良心生烦恶,他将铜钱往桌上随意一摆便离座而去。出得茶楼,关系复杂的聒噪男女被抛诸脑后,看着晴光漾漾的震泽,柳良的心境再又平和起来。虽是因公作客吴兴,但既然到此哪有不游震泽之理。想着,柳良便沿湖踱步起来。

    吴兴虽然也是禁止在城中飞行的,但毕竟震泽广大,湖中也鲜有人居,故而姑苏、梁溪、延陵、吴兴诸城皆是允许飞度震泽的。但飞度终究捎带了几分行色匆忙,对于游客来说,晴眉烟波里乘着颠簸的小舟,细品人生蕉鹿梦,反倒是更添几分从容的趣味。也因此,吴兴湖畔的游船业也是相当发达。

    柳良也确有此意,乘着扁舟在湖光山色里飘摇半天,似乎这历日来的疲倦也能一扫而空。他绕开那些游人如织的画舫,走了很久来到一处偏僻的小港,那里有几只寂寞的小舟,和几位百无聊赖的船夫。这种简陋的手摇船似乎在人气上不比富丽堂皇的画舫,也因此没什么生意,但柳良却中意他的清净——毕竟他为了隐藏身份,裹得严严实实,也融入不了那种喧哗的氛围。

    柳良随意地登上了一只小舟,摆开几枚铜钱,便闭目养神起来。船夫瞅了柳良一眼,看不穿这个帷帽男子的底细,与周遭的几名船夫使了下眼色,只是把钱收下,却没有急着摇船。

    柳良却也不管这么多,小舟在湖水中上下起伏,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很舒服。他闭着眼,似乎可以从此睡去,不再管什么毓灵魔修什么邪道山门,将余生都寄托于江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