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魏高祖孝文皇帝元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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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焦虑、怀疑

    上皇弘突然间从幽冥中退回现实世界,头不疼、不痛,却极为难受,一句话、几个字,在心里反复回荡:究竟怎么死?究竟怎么死?想得太多、太快,头昏昏沉沉,身体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胡思乱想之际,所有传言渐渐远去,唯留“报应”二字,在心中不停闪烁。世上到底有没有因果报应一说,上皇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恭宗、世祖的死因,年代久远,已不可考,而其先父皇,就在眼前升遐。

    那句告诫的话语“活着”,伴随着先父皇的音容笑貌,从记忆的角落,重新回到心里。上皇弘有个猜测,或许,世祖、恭宗、拓跋余,都是如先父皇一样,因病而死。一年之内,连续三帝死于面前,别说宗爱,换个人也会发疯。

    说完该说的话,独孤尼开始吐气。上皇弘走出房间,突然发现外面亮堂了很多,比这一年都亮。回到宁光宫,走一趟十六式,冰凉的身体变得温暖,很是惬意。打坐入静,修炼内丹术,却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气感。

    拿起奏疏阅读,也没有了从另一个世界凝视这个世界的感觉。以前的一切都是幻觉,还是暂时无法进入窈冥境?上皇弘确实有些想不清楚。数日尝试未果之后,上皇弘彻底迷茫;以前的窈冥境印象,变成心中想象,其本身就窈兮冥兮,模糊不清。

    数日之后,建安王步六弧馥去世,彻底惊醒了梦幻中的上皇弘。上皇弘终于明白,所谓的窈冥,幻觉而已;所谓的气感,错觉罢了。

    从窈冥中醒来不久,上皇弘又陷入另一种奇异状态;不处理朝政时,心里面拼命想正平惨剧,一遍又一遍,推演各种可能,以至于头晕脑胀,呼吸急促,喘不过气,自己都觉得快要发疯。

    沉浸于朝政、奏疏,便不会胡思乱想;但时间过长,就会头疼、头痛。停下来休息心神,马上就会想到正平,甚至走路、吃饭,都不能忘记。

    咏经已是无用,因为所有的经书都可以倒背如流;而读新经书,却要耗费心神,比看奏疏还要累人,会让内心更加烦躁。打坐也无法入静,不知不觉,就会胡思乱想。剔除所有不适,唯有朝政可以静心;不变的是,悲悯更甚。

    习练十六式时,可以暂时忘记一切;但此功法有限制,不能多练,练多了伤身。

    上皇弘捡起很久没有动过的弓箭,却不是强弓,而是小时候用的弱弓、小弓。就这样,读奏疏、射箭相间而为,直到精疲力竭,才能入睡。而睡觉,总是被噩梦惊醒;醒来之后,却想不起任何梦境。算下来,以前睡三、四个时辰;现在,只能睡二到三个时辰。

    徐蹇无法治疗魏帝弘,找李修等太医会诊;诸太医都觉得太上皇帝不正常,却找不出病因所在,更不可能得出医治之法。以前使用的五行平衡汤,还需继续服用;不用,病情更为严重。

    魏帝宏一如往昔,一个月来宁光宫一次,问起居,而上皇弘总是将大臣、内侍赶走,父子二人说悄悄话,教帝王术,检查功课:

    “小宏,多读《萧相国世家》《袁盎晁错列传》,学会做人,而后方为帝王。读《武帝纪》,切记不要学武帝;须知,武帝之英明神武,非寻常帝王可学。小宏,你我父子皆为寻常,好好过日子,不要去想英明神武,不要去想王天下……

    回到中宫,魏帝宏为冯太后讲述父子相会:

    “祖母,父皇又瘦了,如沙门僧一般,悲天悯人。”

    冯太后听了以后,毫不在意一般,问道:

    “你父皇考教功课没有?”

    魏帝弘:

    “有,让我读萧何、袁盎、晁错,学作人;还说,寻常帝王不要学武帝,不要去想王天下。对了,还让我多出去走走,不要只看奏疏之民,要去看真实之民;尽信书,不如无书……

    夏四月,青黄不接,京城缺粮;又有奏报,刺史、太守、县令争相征税,而民不知所从,不知该向谁纳税。虽节级转运已正常运作,送到京城的粮食有所增加,却还是不足用。

    上皇弘终于愤怒,却不知如何发火;走来走去,想不出好办法,用红笔狠狠写到:

    诏天下赋调,县专督集。牧守对检送京师,违者免所居官。

    又想起南巡时看到的鸳鸯,眼中有泪,内心大悲恸,继续写到:禁畜鹞鹰。从鹞鹰想到白鹭候官,又想起击溃蠕蠕时,对三军承诺惩治货贿,却被迫撤回“纠告尚书已下罪状”的诏书,火气再次腾涌,狠狠地写下几字:

    开相告之制。

    河东有盐池,旧立官司以收税利,后罢官司让利于民。民有富强者专营盐池,而贫弱者无从得益。大魏不缺盐,在沧、瀛、幽、青四州之境,傍海设灶煮盐,每年收盐将近三十万斛。虽税赋不足用,朝堂诸公及上皇弘,都不愿提高盐铁税。

    本来,朝堂诸公并不在意河东盐池;谁知,两家大盐商争利械斗,官司打到了宁光宫。

    上皇弘怒,自言自语到:不想好好过日子,那就别过了!红批道:究其刑罚,设监司以管制。

    朝堂诸公不在意盐池之利,而有司一直垂涎三尺,苦于无法插手。如今得到皇令,不论其它,先抓人,再审案。因上皇弘禁门房之诛,只能诛杀首恶,没收财产。反正,太上皇帝要求复审,那就慢慢审,让不杀之人坐穿牢底!而后,有司才设监司,为国得利。

    以前,大魏无缺牛马之忧;河南六州新附之后,顿觉牛马紧张,不足用;上皇弘下诏,禁杀牛马。

    冬十月,蠕蠕国遣使朝献。诸公以为,当示蠕蠕以国威。于是,上皇弘大阅于北郊,耀军于各国使者。

    焦虑瞎想,忙碌政务,练十六式、射箭;上皇弘突然发现,一年时间就在这忙碌之中,糊里糊涂过去。瞎想正平诸事时,偶尔会质疑,如此人生,有意思吗?

    十有二月己丑,城阳王长寿薨。拓跋长寿是上皇弘的皇叔,还不到而立之年。恭宗景穆皇帝共有十四男,在世的还剩下京兆王子推,汝阴王天赐,任城王云,南安王桢,安定王休。

    上皇弘的心突然揪成一团,无边的恐惧涌入心头,又上行紫府,不由得不去怀疑,人为何如此渺小?大悲痛涌入,不觉泪水如泉,滴落在奏疏上。正平惨剧终于从心神中离去,变成了二字:奈何?

    新年到,上皇弘的状态依旧,恐惧、悲恸远去,而挥之不去的是疑问、不解,奈何?晚上睡觉更不踏实,仿佛回到曾经的谅暗,孤苦无助,噩梦更多,惊醒更多,睡觉时间不足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