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心安
坤宁宫。
连婳正凭着两盏烛火绣着香包时,殿外倏地传来一道利声——
“宁妃娘娘到!”
话音未落,宫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宁芝走进殿中,却并不行礼,只言:“皇后娘娘千秋岁安。”
连婳皱起眉。
三年前,她与宁芝一同嫁于新帝傅昀璋。
然而宁芝宠爱加身,在宫中任性骄纵,而自己这个名头皇后,反而受尽冷眼。
压下心头的不快,连婳端坐着沉声询问:“有事?”
宁芝不应,反而环顾四周后继续挖苦:“皇后殿内竟如侍婢居所一般冷清……”
“放肆!”连婳眉心一紧,冷声打断了她,“我乃中宫皇后,你怎敢如此无礼?”
宁芝见她气恼,眼中划过抹得意。
“当年新婚之夜,皇上直接宿在我宫中,此后你更是独守空房三年,又算是什么皇后?”
此番羞辱三年里不知道多少遍了,但每一回都很刺痛,今日更甚。
连婳攥紧手,不等再开口,外面便传来了公公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闻言,连婳欣喜着准备起身恭迎。
却没想到宁芝更快一步上前,直接就挽住了傅昀璋的胳膊,“皇上,皇后险些就要责怪臣妾!”
如此颠倒黑白的事屡屡发生,连婳已有些麻木。
只苍白的回了一句:“臣妾没有……”
傅昀璋的视线在两人间打了个转,最后温柔地落在宁芝身上:“芝儿,你先回去,不要胡闹。”
宁芝不甘心的瞪了连婳一眼,却也只能应声离开。
连婳松了口气。
随后傅昀璋轻笑:“芝儿的性子就是这样,有些小性子,你贵为中宫皇后,不必同她计较。”
连婳心中一沉,更添失望,不免苦笑:“你放心,我不会计较这些的。”
她正想着今晚种种,傅昀璋却岔开话题:“朕在你宫中用膳吧。”
连婳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今日会愿意同她用膳。
傅昀璋登基不久,对先帝旧臣十分提防,她作为旧臣嫡女,自然也被傅昀璋千防万防,更别提一起用膳了。
喜出望外中,连婳忙唤来一旁的宫女去准备晚膳。
傅昀璋在此时又传来连家的消息:“边陲传来喜捷,你的兄长率军大胜,你可安心了。”
“连家能为君尽忠,甚好。”
连婳欢喜着应答,随后便要往小厨房去。
可刚抬步,又有太监来禀报:“皇上,宁妃夜里一人怕黑不敢安睡,皇上可否去瞧瞧?”
连婳脚步一滞,转身看向傅昀璋。
四目相对,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是留不住他的。
最后只好垂下眼,缓缓道:“你去吧。”
傅昀璋欣慰于她的大度,便许诺:“明日再来用膳。”
“好。”连婳点点头。
她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神情低落。
而这一夜,注定无眠。
次日。
连婳早早准备好了糕点装在餐盒中,走路时都小心翼翼,生怕洒了。
一路到养心殿。
连婳怀抱着餐盒正想敲门,就听殿中传来一道娇柔女声——
是宁芝。
连婳动作一滞,下意识屏住呼吸。
紧接便听宁芝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将连将军贬出京城,就不怕皇后得知此事生气?”
而下一瞬,只听傅连洲语气薄凉:“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朕在意?”
连婳愣在原地,如坠冰窟,傅昀璋当真是厌恶极了她。
她不禁感到诧异,明明傅昀璋昨日还夸赞连家的战功,为何今日却当着宁芝的面将父亲贬黜。
原以为两人之间的所有隔阂都会随着时间消散,如今看了,这只是她自欺欺人罢了。离开时她木讷地走下台阶,自嘲着自己的三年时光如此错付。
午时,她表现的像无事发生一样,依旧准备了一桌子傅昀璋爱吃的饭菜等着他赴约。
但始终不见他来。
连婳望向宫外,秋风萧瑟,落叶寥寥。
如今的她形单影只,心里更添悲凉。
罢了,他不会来了。
傅昀璋都如此对待她的母家了,怕是也忘了今日之约了吧。
连婳想着,便也无心再动筷了。
“撤菜吧。”说完她便自顾自的走向内殿了。
几日后。
连婳仍未等傅昀璋来赴约,百无聊赖中却是等来了家中的消息。
家书所言:连老将军在出京城时被贼人所害,已是重伤。
连婳顿感五雷轰顶,匆匆前往养心殿请求傅昀璋准许她回家见一见父亲。
她跪在殿内,先行了叩拜大礼,抬眸时泪眼婆娑的望着傅昀璋。
“阿璋,允我出宫见一见父亲吧。”连婳言辞恳切。
傅昀璋神情冷漠,连淡风轻的说道:“你不必出宫,朕已许可连老将军暂留京中,由太医前去照顾了。”
连婳仍想开口请求时傅昀璋便径直离开了
最后就剩她一个人瘫倒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内犹如困兽。
可父亲情况危急,她仍旧决意出宫。
当她偷偷出宫后见到昏迷不醒的父亲时,她面色凝重,正想查看父亲伤势。
这时叔父神情严肃,直言:“皇帝清扫朝廷,连家大不如前,你在宫中对连家是毫无用处,真是愧对祖宗,家门不幸!”
面对叔父的指责,连婳无法反驳,只能低头停训。
随后叔父递给她一个药瓶。
“这个毒药用给皇帝,让他亏损躯体,到那时,太后掌权必能保连家太平。”
连婳一愣,下意识缩回的手却被叔父牢牢握住。
“可阿璋,毕竟是我夫君,我怎能如此?”
叔父怒目圆睁:“你可别因为儿女情长忘了家中境况,免得让你兄长回京时也遇到被人谋害的下场。”
连婳刹时沉默,在家族利益和一生所爱中的两难抉择让她此刻甚是迷茫。
叔父字字诛心,连婳只好应和着先收下药瓶。
夜晚来临时,她又急忙赶回宫中。
见坤宁宫外甚是安静,她松了口气。
可当打开大门时,却见傅昀璋坐在主位上擦拭着手中长剑,脚边躺着两具尸体,正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和大宫女。
连婳惊诧不已,竟不受控制的双腿瘫软在地。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阿璋,为什么?”
傅昀璋这时缓缓走向她,最后半蹲下来用沾满血腥的手抚上她的脸。
“朕见你不在,担心的很,宫人失职未能看住你是大罪。”
连婳见他嘴角含笑,眼神却狠戾,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傅昀璋用力钳住她下颌。
而后附到她耳边:“朕的皇后应该听话,不然下次这种惩罚你说降给谁好呢?”
连婳很少见到傅昀璋这般,一时被吓得忘记了回话。
傅昀璋冷冷的看她一眼,吩咐一声:“来人,收尸。”
说完,就提剑离开了。
连婳一个人呆坐在原地。
目光所及是血淋淋的尸体,一股无助和后悔涌上心头。
不一会,宫人来进来收拾宫殿。
连婳神情恍惚,扶着凤椅坐下,就这么一直坐到天明。
她开口,嗓音有些沙哑:“来人,帮本宫梳洗。”
宫人从殿外贯穿而入。
连婳梳洗打扮后,来到太后宫中。
站在殿中,向首位雍容的美妇人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抬眼,瞧见她面容憔悴,叹息一声道:“昨夜之事哀家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连婳三年里对这种假意怜惜已是司空见惯了,她客套地回应:“多谢母后垂怜。”
太后目光浑浊,继续叹息:“只可惜皇帝与我不是亲母子,终是有隔阂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如此冷落你。”
连婳面无表情,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一棵棋子。
太后又瞧了瞧连婳的肚子,提点道:“你身为中宫皇后,理应早日诞下嫡子。”
连婳眉头紧锁,心底苦涩不已。
自己不过是一颗无法决定命运的棋子,若是生下孩子,又如何能保住呢。
就算生下来,也不过是一个夺位的傀儡罢了。
连婳借口推辞:“陛下本就提防我,又怎么可能让我生下嫡子。”
太后沉下脸来:“若不生下嫡子,你如何能庇护连家?”
连婳神色一变。
太后见她神色松动,又说道:“哀家自有办法帮你。”
太后说完便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是。”
连婳攥了攥手退下了。
她不知道太后会如何帮她,但太后肯定不会对傅昀璋手软的,她并不想参与其中。
连婳满怀心事的走在路上,不料却在路过御花园时,迎面遇见了正下朝回来的傅昀璋。
昨夜的记忆猛然灌入脑海,连婳脸色惨白。
傅昀璋看向她来的方向,视线移到她面上,冷声问:“和太后说了什么?”
连婳想起昨晚的一切仍心有余悸,宫中到处是他的眼线,嫣知他有没有在太后宫中安插眼线。
她垂下眼帘,颤声道:“不过是寻常话题罢了。”
话落,她下巴一疼。
傅昀璋掐住她的下颚,冷冷警告道:“连婳,不要奢望你不该得到的东西!”
随后拂袖而去。
连婳揉了揉脸,捂着胸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次日。
朝中传来消息,宁芝的父亲担任了禁卫军统领,而她的母亲也被封为诰命夫人。
按照规矩,命妇初封时都要来朝见皇后。
连婳坐在凤椅上,等着新命妇前来拜见。
却没想到,等来了宁芝。
宁芝还是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
连婳抬眸:“你怎么来了。”
宁芝被众人簇拥着进殿,满脸得意,“你不配我母亲的朝见。”
连婳冷着脸说道:“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后,你再得宠,你的母亲也只是外命妇。”
宁芝冷笑一声:“皇后?可笑,我父荣升,你父性命垂危,你觉得你这皇后还能做多久?”
连婳手指死死攥紧了椅子。
宁芝又嗤笑道:“官场上的败者多是流血伤亡,而深宫中的败者,也会凄凉死去,更有甚者死无全尸,譬如人彘戚夫人。”
连婳忽地冷笑一声:“你不要忘了,戚夫人不过是妾。”
宁芝顿时被激怒,竟敢说她是妾?!
她走上前凑到连婳面前,红唇勾起,不怀好意地道:“难道你也想落得你父亲那个下场?”
连婳闻言,想到卧床不起的父亲,心中一震。
“是你们?!”
宁芝就这样瞪眼看着她。
连婳浑身发抖,一把将宁芝推开,眼底恨意明显。
宁芝猝不及防被推开,踉跄退后两步,心中气愤:“你——”
可抬头却对上她眼底猩红,猛然一震。
见连婳向自己走来,她忽地惊恐地朝外跑去,大喊着:“来人呀,皇后疯了——”
宫人们听到宁芝的呼喊纷纷赶来内殿。
只见连婳从内殿走出,拔下头上的簪子,向宁芝冲去。
宁芝吓得花容失色,忙躲进太监身后,指着连婳惊慌喊道:“快拦住她!”
众人上前围住她,一时间宫中乱作一团。
乾清宫。
傅昀璋正在批阅奏折,门外的太监神色慌张的跑进殿内禀报:“皇上!坤宁宫宫女来报,说是皇后发疯要杀了宁妃娘娘。”
傅昀璋心中一惊,眼底愠怒。
“跟朕来。”
傅昀璋赶到坤宁宫时,就看到连婳正被侍卫扣押着跪在地上。
长裙铺地,头发散乱。
傅昀璋走至连婳面前,冷冷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宁芝犹如看到救星一般扑到傅昀璋怀中,声音中还带着慌乱。
“皇上!皇后她想杀了我,您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
傅昀璋也不问缘由,便开口质问:“你可知罪?”
他的话,好似已经将连婳定罪了般。
连婳却是目光愤恨地看着宁芝,声音哑然:“是她伤了我父亲。”
宁芝闻言,更加依偎进傅昀璋怀里,娇声辩解:“皇上,臣妾身居宫中,一介妇人,怎可能伤人呢?”
连婳情绪激愤,面容愤慨:“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宁芝装作害怕的样子躲进傅昀璋怀里。
傅昀璋一手抱住宁芝,低头冷冷看着连婳,薄唇轻启:“无凭无据就信口雌黄,贵为中宫,却行迹疯魔,着没收凤印,打入冷宫。”
连婳不敢置信的看着傅昀璋,却被他的冷漠眼神深深刺痛,呼吸都发疼。
自己根本连为父亲讨回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半晌,连婳神色颓然,收回目光,郑重地叩头:“臣妾遵旨。”
慈宁宫。
太后正在插花时,一旁的掌事姑姑凑近太后耳边附声道:“皇后被打入冷宫了。”
太后听闻,死死掐着手中花枝,无奈的摇摇头。
“看来皇后不中用了,嫡子一事还得尽快。”
掌事姑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此事不会让太后失望,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言罢,掌事姑姑便欠身后退。
黄昏将近。
连婳被侍卫们押送至冷宫。
秋月正凉时,周围老树挂枯叶,蛛网吊垂,房梁上还有几只寒鸦,尽显凄凉之景。
她的陪嫁丫鬟辰露跟随她进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