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殿内香雾缥缈，沁人心脾。

    灵帝皱起的眉头却久久无法舒展。

    以他对卢植的了解，在太平道贼首三兄弟已授首后，只要逐步镇压平定冀州黄巾军，那便是大功一件，完全没必要养什么寇。

    说到底，卢植虽官居北中郎将，但其乃儒学大家，又非士族出身，似这般出身清白，能力卓著的臣子，不应有如此不智之举。

    灵帝有些质疑，他前些时日派去冀州视察战况的小黄门左丰。

    据左丰回京后向他奏报，卢植在太平道贼首三兄弟已死之下，进军缓慢，且每次击败黄巾军残部后，都会派遣汉军押解俘虏分散至冀州各地，美其名曰“就地遣散，不复贼乱”。

    卢植麾下本就兵少，如此作为，进军速度缓慢倒也无可厚非。

    问题的关键在于，冀州有很多内廷宦官的产业，府宅、田地、家奴女婢、猪马牛羊、米粮食盐、香料木材、金银珠玉等等。

    这些俱是皇宫内廷中，以十常侍为首的宦官集团的私产。

    虽然这些宦官并不都是冀州人，比如刚才被灵帝称之为“阿父”的张让，就是豫州颍川人，但他们不敢在司隶以及司隶周边郡县置产。

    而冀州就是最好的选择。

    冀州作为汉地九州之首，四方之主，天下中土，是南北之冲，戎马之场，要害之重地。

    最重要的是，冀州位置优越，交通便利，土地肥沃，州内本就多诸侯王国，又是灵帝老家，对内廷宦官集团来说，冀州就是天赐之地。

    如此膏腴之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这也是张让等十常侍勾结张角的重要原因之一，无他，既能收受张角的贿赂，又能保护自己的私产。

    毕竟张角就是冀州巨鹿人。

    而若说张让勾结张角，目的是为推翻覆灭汉朝统治，助张角再建新朝，那他得多缺心眼儿，才能干出这事儿。

    他一个宦官，官居中常侍，又被灵帝封为列侯，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个宦官的人生巅峰。

    而他若是助张角灭汉建国，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最坏的结果，可能会被祭旗。

    所以灵帝虽然恼怒张让等人勾结张角，但最终还是赦免了他们，一则是灵帝也不太相信他们会如此不智，一则是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若问此时的天下谁最有钱，第一当属灵帝，第二阶梯当属世居三公九卿的士族，第三阶梯就是内廷宦官集团。

    可是令张让等人没想到的是，张角不按套路出牌，其一声振臂高呼，天下八州响应，冀州首当其冲，沃野转瞬变焦土。

    张角将内廷宦官集团在冀州的所有私产，都给没收了，所以张让等人在黄巾起义爆发后，也是悔不当初。

    他们于是纷纷捐献钱财，以资军费，助灵帝募兵讨逆平贼。

    事情的进展非常顺利，甚至超乎灵帝与宦官集团的想象。

    聂辽一人独斩张角三兄弟首级，致使冀州黄巾军如同无头苍蝇般，惊惧之下，转瞬变成一盘散沙。

    卢植乘胜追击，连战连捷，形势一片大好。

    然而，卢植在进剿黄巾军，收复冀州各地时，发现了宦官集团在冀州的庞大私产。

    虽然这些私产中，已经有很多东西被黄巾军使用消耗大半，但还有很多不动产。

    于是卢植一边如实奏报灵帝，一边将黄巾军俘虏分散安置在宦官集团所有的田产附近，再给予他们粮种，令他们就地耕种，自力更生。

    灵帝早就知道宦官集团在外置办私产，但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多，对于卢植的奏报与建议，他认真思虑过后，决定采纳。

    虽然他爱财，但更爱皇位，这次的黄巾起义，着实令他吓了一大跳。

    这些个吃不饱饭、祸乱天下的逆贼，他是打心底希望都杀干净的，然而卢植虽连战连捷，却从不杀俘，这令他这个皇帝也不好开口下令。

    反正宦官集团的田产也不是他的，他也不心疼，于是大笔一挥，准奏！

    结果圣旨下发到尚书台后，被张让等人得知内情，立时开会讨论。

    最后讨论出的解决办法是，要么令卢植归还他们的私产，要么将卢植调离冀州战场。

    第一个方案显然不太可能，卢植什么脾性，他们还是有些了解的。

    那就只能运作第二个方案了。

    于是，在历史上曾奉命视察冀州战况的小黄门左丰，在张让等人的授意与推荐下，再次奉灵帝命令前往冀州，视察战况。

    结果也与历史上差不太多，卢植根本就不拿正眼看左丰，别说好处，连顿肉食都不给安排，气得左丰风尘仆仆地回京后，第一时间向灵帝告状。

    卢植拥兵自重，养寇自重，收买贼心，侵夺民田，贪墨军粮，积蓄兵甲，奢靡无度，夜夜笙歌，疑似不轨。

    这大帽子一扣，灵帝的疑心病顿时又犯了。

    卢植不会吧，不能吧，可万一真是呢……

    恰在此时，左中郎将皇甫嵩的奏疏至尚书台，不久送到了灵帝手中。

    与此同时，皇甫嵩写给中常侍吕强的密信，也送到了吕强的手中。

    吕强与张让等十常侍不同，他有些像曹操的祖父曹腾，是一个很正直的宦官。

    所以他和张让等人向来不和，唯有蹇硕一位好友。

    于是，他将皇甫嵩送来的密信，交给蹇硕看，请其建议。

    而蹇硕在看过密信后，瞬间想起聂辽的老师卢植正在冀州平定黄巾军，他当即心生计议。

    言与吕强，必须将卢植调离冀州战场，再将皇甫嵩调往冀州，统率汉军平定冀州黄巾军残部。

    吕强并不清楚，蹇硕与聂辽之间的嫌隙。

    他只以为蹇硕是真的在为他出主意，毕竟聂辽在颍川和汝南的所作所为，的确削减了皇甫嵩的战功。

    他对于聂辽也不甚了解，却知道卢植乃是其老师，既然如此，在不影响进剿黄巾军的正事的情况下，换个统帅也没什么。

    皇甫嵩以他为内助，他则以皇甫嵩为外援，二人利益休戚相关。

    心中计定，吕强便进言灵帝，请求调皇甫嵩前往冀州平定黄巾军，调卢植前往兖州，进剿黄巾军。

    虽然张让与吕强及蹇硕的关系非常不好，但此事却是与之不谋而合。

    于是，灵帝下令，调卢植前往兖州进剿黄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