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天明，本该响彻在耳边的啼鸣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腹部稍稍刺痛的锐利感。

    叶无行昏沉地睁开双眼，入眼便是蛮青硕大的牛头，正在他的床边轻轻推搡着他。

    经过昨日晚上的一番考验，少年发育中的身躯头一次陷入了安然梦境。

    “蛮青...已经...到时间了吗？”

    青牛侧开身位，让给少年下床、洗漱的身位，温声道。

    “是了，仙家已经准备好今日的拜师礼，正在客堂等待着你，叶子。”

    “还有...这是仙家为你准备好的衣袍与发巾。”

    青牛转过头，从自己身上短毛间叼出一件乌黑道袍，与黑色发巾，凑到少年身旁递出。

    “谢谢蛮青...不对，要不我叫你蛮叔吧，总感觉我这种称呼有失礼数。”

    “人间的规矩...倒也好。”

    憨厚的声线带上一丝笑意，青牛转身跨越门槛悠悠走去。

    “我先去客堂了。”

    “好~”

    少年手捧清水，拍拍脸颊，用着大力搓揉着自己的头颅，好好准备着今日即将到来的一切。

    ...

    “我明问一，自今日起，以道心起誓，收叶无行为徒，行天地礼数，秉师之位。”

    “我叶无行，自今日起，以道心起誓，拜明问一为师，持人伦道德，行徒之礼。”

    明问一站在跪拜的叶无行面前，双手庄重地捧着青瓷茶碗，向天地作辑，随后将茶水送入少年手中。

    叶无行穿着一身黑色玄袍，看着带着笑意的师傅，与后者示意慢慢喝的动作，少年双手高举过头顶，用力合拢膝盖，十指相互重叠，垫在自己的额头上，没有管明问一与蛮青的阻挠，朝着老道的方向，猛然间磕向地面。

    “咚，咚，咚。”

    闷声的三声，让一旁的蛮青没来得及反应，赶忙出声。

    “叶子，你这...”

    “蛮叔，说了便是做了。”

    少年抬起微微泛红的额头，关节红肿的双手伸向明问一手中的茶杯，目光炯炯。

    老道也并未想过叶无行竟会如此，胡渣脸庞涨红，在背后负着颤抖的手连道三声。

    “好！好！好！”

    “小叶子！喝了这杯茶！任这天下之大！老道我所在之处！便是你安身立命的家！”

    少年接过茶杯，缓缓仰起头，将茶水送入嘴中，作辑大声说道。

    “是！师傅！”

    “周礼成！徒儿，随我吃饭吧。蛮青，寻处凡间人家！今日老道我心喜！是该尝些非凡美酒！”

    饶想明问一经历千甲子岁月，经历无数春秋，却没想过，在人间的这一幕，能让他荒枯的道心，再次燃起那一丝丝的火苗。

    脸上的喜悦怎么也拦不住。

    “师傅既然是师傅，那么我来给师傅做上一顿。”

    “好，那也是极好的~记得多选些草木瓜果，蛮青可吃不了肉食。”

    “好嘞！”

    叶无行跨出门槛，留下一句回应，便街道外冲去。

    “蛮青，你说他怎么样。”

    “赤子丹心，假使天资不足，但也...”

    “说罢，无事。”

    明问一摸索着自己的胡茬，嘴角翘着弧线。

    “但也胜上小人千倍！”

    蛮青看着老道的嘴角，不自觉地放声夸赞道。

    “自然！哈哈哈！”

    ...

    “诶？稀客啊？小叶子，你怎么来了？猴子似的。呐，我欠你的银两，今日我给你，可再别说我拖欠工钱了！”

    叶无行刚踏入“飘香楼”的门檐，便听见一道圆滑的声音传入耳中。

    “谢谢啊，掌柜的。”

    “但我今天可以不要这银两，你帮我备些上等的好料，我有急用。”

    “可以是可以，但真不巧...你看到远处那桌的家伙事了吗？”

    刘掌柜顿声，用手掌遮住一半胖实的脸，指向大厅最里的桌子，凑近少年耳边，低声道。

    “后厨一半的东西全被他们吃了，不像寻常人，就连我要给你的银两，都是他们给的。”

    “你看看这成色，也不像是我们这流传的。”

    掌柜从自己的算盘桌下掏出两枚泛着银光的白银锭。

    “这出手...啧啧啧，阔绰极了。”

    叶无行随着掌柜手指的方向看去，四道魁梧身躯围坐在方桌旁，还有两道细长的斗笠身影，隐藏在壮汉们后头靠在一起，交头接耳着。

    少年定睛，只见六人桌椅旁，紧紧缠绕的布匹下，寒光微微泄露。

    “倒是你跟我说说有什么好事？今天早上开门我听小厮们说，你昨日来过了，乔迁之喜想必也过了，又有什么好路子？”

    “拜了个师傅。”

    叶无行平淡回应一声，继续打量着远处的六人组，恰巧碰上远端壮汉的视线。

    少年深知太久的注视过于无礼，悻悻作罢，向远端作辑，收回视线，便听见刘掌柜惊讶的回应。

    “师傅！？你个人精也能有师傅？偶哟~不得了不得了，我给你准备点好的。”

    “？”

    “你不是说被吃一半了吗？”

    叶无行回看刘掌柜的眼神带上一丝鄙夷，斜视着对方问道。

    “稀罕物，当然是留给自己的。寻常东西一半就一半，等着，我给你去拿。”

    叶无行看着掌柜转过圆润的身子，快步走向后厨，随即自己找了个空桌椅坐下。

    少年看着“飘香楼”中人来人往，小厮们之间的端茶送水，轻轻扣动着桌面。

    也就炒一道菜的时间，掌柜满头大汗地从后厨现身，一只手凭着宽厚的腰部抱着瓦缸，一手提着厚重油纸包裹快步走到叶无行所在桌旁。

    “这包，上次一家猎户送来的猎物，不知为何类，但我做酱肉味道绝对不会差，原本想着过四十寿辰自己吃的，就给你了。”

    “咚”一声，厚重的瓦缸放置在桌上。

    刘掌柜从怀中掏出擦台抹布，擦拭去自己的汗水，向叶无行介绍道。

    “还有这缸子，你小子一直惦记的陈年‘桃花酿’，岁足有九年，醉意不醉人，保证好东西。”

    “东西我收了，谢谢掌柜的。”

    叶无行起身将油纸包放在瓦缸上，用力抱起，转身便向酒楼门前走去。

    “下次...”

    “等等！我说掌柜的，此等好物你怎么没给我们上啊？是银两没给够吗？”

    一声温润的声线突然提高音量，不远处六人桌上一位细长身影起身，缓步来到少年与掌柜身旁。

    身影的面容隐藏在黑纱斗笠中，一枚温润碧绿的玉佩挂置在来者腰间。

    “...”

    经典戏码，叶无行默默地在心中吐槽一句，随即放下自己的瓦缸，作辑说道。

    “这位兄台，我很想割爱给你们，但今天是我的拜师礼，不得不显得庄重点，可否？...”

    “尊师重道向来是美德，兄台这番言辞，君子所好，我定不会强夺，但这...”

    温润如玉的声线，礼数拉满的言辞，听起来倒不是个坏人。

    “既然兄台这么说了，那这包酱肉，就给兄台了。”

    叶无行少年模样一咬牙，径直伸出油纸包装的酱肉。

    “不不不，这归一镜的‘翻地猪’的味道虽好，但我终是吃腻了。我就想知道这‘桃花酿’陈酿...是个什么滋味？”

    说罢，叶无行听到斗笠下的人影，嘴唇轻微咂吧的声音，似有口水声。

    “......”

    酒蒙子没救了。

    叶无行脸色变换，双手作辑，微微笑道。

    “原来是这样~兄台，走进些，你可听我一句...？”

    “我跟你说...”

    未等斗笠男子反应过来，叶无行依靠在肩头，悄声道。

    “这刘掌柜...以前就是个酒商出身...所以后厨不知道...有多少呢~”

    言毕，叶无行再次作辑，俯身抱起瓦缸酱肉，转头离去。

    “多谢兄台！小小谢礼！”

    五枚散着银光的金属锭从半空中抛来，稳稳落于少年怀抱的瓦缸之上。

    “多谢！”

    叶无行回头笑道，便走向自己的府上。

    ......

    “大人们！诶呀！我说大人们！真不能喝了！这些都是我的陈酿啊！”

    刘掌柜身边的小厮们难掩笑意，纷纷“痛苦”地站在前者身后，看着六人桌上一缸缸清空，一缸缸开封。

    “掌柜的，这就是你不厚道了，那位兄台可是说，你还有一酒库的珍藏，这才哪到哪啊~”

    斗笠男子轻轻撇开黑纱，遮掩着，随即一碗接着一碗向自己嘴中灌着酒水。

    “好酒！好酒！下山后第一次喝到如此馋人的美酒！”

    ......

    “嗯，确实是归一镜的‘翻地猪’，味道分毫不差。”

    坐在方桌旁的明问一夹着酱肉，一口送入嘴中。

    “还有这缸‘桃花酿’，这刘掌柜也是妙人。”

    “只可惜...”

    “可惜什么？师傅？”

    “仙无凡尘，凡无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