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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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好,三宗六门

    云篆山、云岚洞、合一道馆。

    所谓合一,是指天地人共生、同为一体,本当合一,这世间万物方能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顺应天时、法从自然,天下日兴,万民得生。

    不过合一道终究只是门下弟子的自称。在世人口中,这个神秘莫测的武道会常被称作“三宗六门”。

    三宗:术、气、心;六门:法天、合幻、造梦、驭兽、演武、灵知。

    当年李贵之父李伯重,生性好武,习学成痴。因常年在云篆山借倾玉峰瀑布之势,锤炼筋骨、强化意志,而被偶然至此的演武门掌门任逍遥发现,收作关门弟子。后逢天下大乱,祺蒙交兵,战火燃至安西。这合一道,与大祺、安西两国,原有些渊源,故任逍遥遂承师命,遣幼徒李德下山,入北海王尹长瀚帐下,护佑随军军师性命。而那位军师,便是如今的靖国公、时任康平伯的李灏李景凌。

    其实,到云篆山来闭关,何尝不是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因为时刻牵挂着师门,便渴望合一道念及旧情,好好教导两个孩子,将来成就一番功业。

    了凡道人将二人带入山门,在各宗门前做了引见之后,便命弟子任逍遥,携了李贵仍归演武门习学钻研,待安顿好后,再来找他。这任逍遥闻得李贵乃爱徒李伯重之子,自是欢喜,遂令三徒海鹰好生教习,务使其得本门真传,永续衣钵。

    待众弟子散后,了凡示意身旁道童自去。便引江岚到功房中去,待他坐下后,方开口道:

    “好了,也没别人了。我知道你啥也不记得了,但至少,从我对你说话的口气和方式上,你应该相信咱们是朋友。毕竟,在这个世界,大概只有咱们三个,会如此轻松散漫地胡说八道了。不过,虽然小师姐喜欢这样说话,我到底还是不太适应,也不怎么乐意陪你们疯。”

    听得满脸白须白眉的老道,突然用极为现代的腔调,和他唠起了嗑,江岚再次感到像见了鬼一样。

    (作者按:我仿佛看见江岚刚才瞪了我一眼,他说我再这么写的话,梦中答应他要写的这本书,该改个名字叫“见鬼录”了,笑。他在怪我很喜欢说他见鬼,或者鬼吼鬼叫,那有什么办法呢,本来这些事就是匪夷所思的东西啊。)

    他是不认识眼前的老者,但是他知道,那种说话腔调,在这个世界绝对罕见。

    了凡看他一脸震惊,于是佯嗔道:

    “怎么,不相信?算了,不信就算了。你说你们俩多折腾吧!老老实实呆着不好吗?能憋死你们吗?一个比一个好奇,该!”

    “你瞅我干什么,别说你如今这点小功夫,哪怕当年,我也不带怕你的。这下倒好,这一个失忆了,功夫没了;那一个把云岚洞往我手里一扔,连说句去哪都不说!所有的屁股都要我给你们擦,上辈子欠你们的啊!”

    “还看!没完了是吧?你现在可没什么本事,我想怎么收拾你就怎么收拾你。怎么,想用云石对付我啊?你知道这里的力量源在哪吗?用得了它吗?歇了吧你!”

    这下江岚信了。这货果然什么都知道!

    “云姑娘在哪?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认识我的?”

    “云姑娘?搞了半天,你连师姐的名字都忘记了?!”

    “什么?!你管她叫什么?师姐?!你今年贵庚啊!”

    江岚惊讶到了嘴巴里能塞下篮球的程度,就差没问面前的老头“你妈贵姓”了!

    反正,从老头说话的态度,他知道,两人大概之前就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而且还是平辈论交的,所以,他也就不客气地用什么敬称了。

    “可是他怎么知道云石的事呢?又是如何认得出自己的?”江岚很讶异,至少在听老道说出云姑娘是他师姐之前,这便是他最惊讶的事情了。

    “问我贵庚?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今年应该多大了?还问我贵庚?老不死的!”

    “你个死老道!你说什么?你骂谁老不死的?小爷我今年才十二岁!妥妥的妙龄少男!”

    “啧啧啧,十二啊!你还要不要你那老脸了?!”

    幸亏此时练功房内没有旁人,否则,要是门下弟子看到了素日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了凡道人,在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对着骂街的话,大概会直接震惊到脑出血,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停吧?咱还得说,抽抽时间至少至少要半天起步的那种。

    “我不跟你扯了!死牛鼻子!先回答我的问题!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云姑娘呢?你又是怎么认识我的,我跟你很熟吗?”

    “你丫的又来了!我特么最烦你叫我牛鼻子,我都一百多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神烦!”

    “首先,我师姐有名字,叫史湘云!还云姑娘云姑娘地叫,跟你很熟吗?看你那个轻浮的浪样!”

    “其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师姐临走时跟我说了,我想,你既然来到这里,她应该也对你说了。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找答案!”

    “再次,相信我,我一点也不想跟你熟悉!没有你,不对,是没有你俩,我怕是还能活久一点!”

    “我怎么认出来是你的?因为云石就挂在你胸口!你以为这世界里,有几个人能像你这么变态,可以把它一直贴身挂着而不被灼伤?”

    “要说这块破石头,也是怪得很,就像是个认生的小孩一样。只要在你和师姐手里,就特别开心似的,按捺不住地往外面发散能量。虽然只有一丝丝,不过,要知道我这合一道修习的力量来源,除了自然,便是你那块破石头后面的神秘力量。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它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江岚,你这贱人别说化成了一个小孩,就算是变个王八,只要还戴着这玩意儿,我也能认出你是池子里面的哪一只!”

    “你才贱人!你才王八!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一点不知道尊重,还骂起街来了?”

    “骂街?我还没抽你呢!我给你们俩擦得屁股还少吗?一回又一回,一次又一次,给你俩打工吗我?你们俩给我工钱了吗?!”

    “你……你……!”

    江岚一时语塞,毕竟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心性,论骂街怼人的功夫,怎么能比得上面前这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妖精呢!

    “你什么你?你还敢还嘴吗?我说错了吗?这会子跟个废物似的,不还得靠着我把你再扶起来!”

    “算了,也不差这一次,之前哪一次要死要活的时候,不是滚回来找我的?!傻叉玩意儿!”

    最后这句,是了凡道人从江岚嘴里学到的,自以为最牛批轰轰的脏话。

    江岚服了。他没有再还嘴。不是因为他无话可说了,而是因为他知道,老道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云姑娘”下落和他们两人过往的,这有他一个人。而自己这回之所以跟着来,就盼着能学点真东西,把自己便强一些。确实,这是又回来找他擦屁股来了。

    他曾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云姑娘”的真名。在睡梦中,在闲暇处,在练功练到满身是伤,身体苦不堪言、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一直默念着云姑娘这三个字。他无数次猜想,姑娘的全名应该叫什么呢?叫什么才配得上她那样的模样和人品呢?他把《诗经》和《离骚》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凑起来拼了一遍,在融合《百家姓》的基础上,一天给姑娘起一个新名字,然后便靠着这个名字,过完乏味而痛苦的每一个艰难日子。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所谓的云姑娘,竟然叫作“史湘云”!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转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很多熟悉的画面:石凉醉卧、芍药花、拇战、鸭头和丫头、金麒麟、爱哥哥、芦雪庵、吃鹿肉、白首双星。只不过,从老道告诉他云姑娘的名字开始,这些画面中的主角就不再是“云妹妹”,也不再是郭霄珍老师了,而是通通变成了他魂牵梦萦的“云姑娘”。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称呼,极有可能不是姑娘的真名,而是他给姑娘瞎起的。许是因为姑娘自己喜欢,所以便叫众人今后都这么称呼她的吧。

    江岚急待要老道求证。却只见了凡道人左手一伸,手掌立着往外一推,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行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是吧,相信我,什么问题都不重要。你可能不知道师姐的脾气秉性,她既然吩咐不让多说,我是不敢多言的。何况,师姐现在的下落,我也确实不太清楚。即便我把自己心中的猜测告诉给你,以你现在的这副模样,这点子本事,你又能做什么?”

    江岚闻言,略约思量了一会,也便乖乖闭嘴不再问了。他知道,老道说得对,现在的自己,确实还是很弱鸡的,至少上午老道的质问声中所带出来的那一道真气,便是自己怎么也无法企及的高度。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原来真气在真气面前是会低三下四的,自修习“合一气”以来,那团好容易在丹田处凝练出来的仿佛实质感的小真气,被老道的一句话,便冲得无论他怎么调动,都归拢不到一起。

    老道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跟着笑道:“你别又低着头装那死出!好像谁给你气受了似的。你刚才吵架的时候,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蠢劲儿呢?这不带你回来了吗?好好练,努力让自己变强吧,沙雕!”

    “你骂我沙雕!你个死老道!”

    江岚正吼着,忽见小童进来回事,便立马压住声音,识趣地闭了嘴!

    即便如此,却也晚了。刚才他那作势要掐死老道的张狂样子,已经被道童看了个精光。

    了凡道人遂摆了摆手,朝道童笑道:“不妨事,这位李小哥与我是旧识,我俩之间平辈论交,并不计较那些繁文缛节”。

    道童点头,虽然以往被调教得很好,知道敛神静气,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心底还是禁不住好奇:这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怎敢与师尊平辈相交啊?

    “琴挑,何事啊?”

    “启师尊,外面演武门掌门、任逍遥师叔求见。”

    “好,你去叫他进来吧。”

    等到道童出门传话之后,江岚毫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对了凡道:“噗哈哈哈哈哈!琴挑?你个老不正经的,道童竟然叫琴挑?你真是出家人吗?”

    了凡并不理睬,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刚刚出去的清俊道童,已经引着任逍遥走了进来。

    只见任逍遥双手相撘,躬身一揖,低头道:“师父,唤弟子何事?”

    “也无甚事。李贵那边,诸事都安排妥当了?”

    “回师父,俱已交代清楚。”

    “如此甚好。”于是,便指江岚,向任掌门道:“这一小童姓李名逸,是你小师叔,你可上前见礼。”

    “师叔好!”任逍遥闻言,也不惊讶,俯身又是一揖。“师尊说的,永远没错。”在合一道的三宗六门里面,这永远是铁打的真理。

    所以即便看着年过花甲,即便自己身居掌门之位,即便对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毛头小子,师父让行礼便行礼,让叫师叔便叫师叔,他们这些当弟子的,没有任何人会质疑师父,忤逆犯上。

    “你先去外面候着,为师与你这小师叔许久未见,还有些话要嘱咐。待他去时,你引他见各宗各派掌门,传我的话,着令其将各派功法奥义,亲演于他看,俟其学成之后,再报我知。”

    任逍遥俯身一礼,点头称是。心下想着,“师尊真是有趣,没见过做师侄的反过来教师叔,他怎么学我不知道,可是这样要我们怎么教啊?”

    了凡道人,笑看着自己顶喜欢的这个徒弟,说道:“你去吧,记得嘱咐他们用心传授,若教得不好,或者并不用心,我知道了,可不依的。”

    “另外,回去告诉李贵,李逸原是我的旧识。他这些年潜心教授,引他入我合一道门,自是有功。我会加以恩赏,但毕竟这是我的师弟。所以,他们的传承关系也就到这里了,以后不可再以师徒相称,莫要乱了礼法。”

    任逍遥闻言,连声称是。而后,便避猫鼠似的乖乖退出了师父的练功房。

    他这一走,倒是江岚憋不出先嚷了出来:“死老头,你占我便宜。我看是你乱了礼法吧!云姑娘是你师姐,怎么着,他们也得管我叫师伯吧?你竟然喊我师弟?我是打不过你,你看看她回来饶不饶你?”

    了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师伯?可惜了你这岁数!你一个小屁孩,我却嘱咐各大掌门叫你师叔,还亲自教你功夫技法,我还占你便宜?!师姐她再任性,也总是讲理的,你毛头小子一个,啥都没长齐吧?让那群老人家怎么喊得出这句师伯?我那些徒弟是怕我,但他们可没一个好说话的!要不,你自己问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叫你师伯?”

    江岚想了想,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你这老头,也是胡来,明知道他们不好对付,偏让他们亲自教我。你到说说,这天底下有没有师侄教师叔的道理?”

    “不然怎办?”了凡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我年纪大了,根本没精力教你这么个蠢货,何况我还想多活些年,不想气成心脏病、脑血压、中风偏瘫什么的。”

    “再说了,你既知道了我们的关系,难不成,还让你叫他们师父?真要是那样做的话,有一天你都想起来了之后,不把我撕吧了才怪!”

    “去罢,好好学去吧,我也乏了。又不会让你私下里叫我师兄,不过是面场上、人堆里敷衍两句而已。”了凡说得很严肃,仿佛自己从没有过要让江岚叫自己师兄的念头似的,满脸正气,道貌岸然。但是,江岚总觉得这死老头的心里在狂笑。

    “小师叔,您出来了啊。那我便带您一道,去各宗各门上走走,见见诸位师兄师弟吧。“

    “好,有劳您了,任掌门。”对于这么个威风凛凛、一团尚武精神的“老师侄”,江岚一时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师叔您客气了,您是长辈。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直呼名讳,叫我任意就好了。”

    “任意、任逍遥啊。别说,这名字还真不错。”江岚心下想着,口中便跟着答应道:“好。”

    “噗哈哈哈哈哈!”察觉到两人走远之后的了凡道人,实在憋不住了,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江岚啊,你这家伙也有今天。”笑声过后,又是一阵悠长的叹息:

    “小师姐啊,要是你在就好了,咱们三人就又可以像以往那样,有说有笑、潇洒自在地胡闹了。”

    “不过我是真佩服你看人的眼光啊,那家伙,无论过了多久,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呢。”

    “Hellodarknessmyoldfriend.I'vecometotalkwithyouagain.Becauseavisionsoftlycreeping.LeftitsseedswhileIwassleeping…“

    宁静的练功房里,了凡道人开心而怀念地哼起了一首歌。这是江岚教会他的,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大概除了师姐和自己,不会再有人理解内中的含义了吧。

    就这样,在江岚听不到的《寂静之声》的旋律里,在一阵欢笑、一声叹息过后,他以师叔的身份,开始了在三宗六门的学艺之路。

    你好哇,三宗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