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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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湖路上的歌

    江湖,多么令人憧憬、令人神往的神秘字眼。

    侠肝义胆、快意恩仇、刀光剑影、铁血丹心、仗剑在手、沧海余生。

    或者,也有神仙眷侣,出双入对,侠骨柔情。

    在江岚的记忆里,江湖是金庸老爷子手中的画笔,是那用男人骨子里的浪漫书写出来的传奇经历,可歌可泣,或喜或悲,刀剑碰撞之下,有大义凛然的家国气概,有浓情蜜意的恩爱眷侣,有家仇国恨,有倾尽一生难以企及的武学修为,当然也不乏摸狗偷鸡的龌龊之人、宵小之辈。有正有邪,亦正亦邪,有敌有友,亦敌亦友。

    有沙场点兵,战场搏杀,护一方百姓安危的先锋大将;自然也有闲云野鹤、路见不平,引入山林听风声的风流侠士。

    对于江湖,江岚自有些颇为奇特的认知。他的武侠世界不会寂寂无声,亦不会一味地嗜杀逞能。或许是出于自身的性情与经历,江岚总喜欢也把金庸和琼瑶这两位原本有亲的大才之人融到一起。江岚胸中的江湖,更像是一场潇洒不羁的演唱会,其中有许冠杰、有黄霑,更不会少了胡伟立老爷子的席位。

    是,他所领悟的江湖,自始至终都是带着BGM,比如曲洋和刘正风的《笑傲江湖》,又比如青霞版东方不败的《笑红尘》。

    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李长吉的“男儿何不带吴钩”、高达夫的“汉将辞家破残贼”,这些如雷贯耳、可歌可泣的千古经典,自然配得上江湖二字。但是,那种沙场上的英雄、战斗中的将士,终究不是江岚想要的自在逍遥,他向往的是太白口中的狂人模样,无拘无束,敢于天地叫板,那份胆气与洒脱,何其壮哉!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似这般狂放逍遥,无束无拘,却怎的不好?

    古人有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江岚却更喜欢拿史湘云的一句话来定义自己心中的大侠:“是真名士自风流”。在他心里,做个闲散游侠,比起家国在身的约束来得更加畅快、更合他的性情。倒不是说,不去管家国百姓,若力所能及,自当陷阵冲杀,能救一个不亏了,能救两人便赚了。只是在他的定义当中,习武的目的,不应当为了建功立业、追名逐利,更不是要欺凌弱小,杀人立威。武学的精髓与儒学一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习武的第一要义是安身立命,保护自身和家人的平安;锄强扶弱,护佑弱小;家国危难之时,大丈夫自当挺身而出。到战事完结后,自不必再贪恋名利,做什么高官显宦,当什么骠骑将军。一把剑、一双人,饱览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远胜庙堂中的尔虞我诈,费力劳神。

    所以,自打决意跟从李贵学武开始,江岚便暗暗立志,这一世,若能得武学精妙,定当以此自律自省,切不可本末倒置、急功近利、沉湎无度,做个傻帽武痴;也不要为利所趋,用一腔热血换什么半世功名。

    当那个便宜老爹终于松口,允许李贵传授他武艺之后,江岚便一溜烟地跑到李贵下处,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跟他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第一个,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熟人做了汇报,一边说,一边开心到手舞足蹈。甚至都开始盘算起来,等自己成了大侠之后,要怎么学着用剑气给小迷妹们签名。那场景,想想都爽到爆炸啊!

    只是,不等他说完,完全没想到老爷会答应的李贵可犯了难。他并没有像眼前蹦跶的小少爷那样开心,反而满面愁容,仿佛有了极重的心事。

    “贵叔,你不开心吗?”

    “少爷,您快别这样叫我了,折煞小人了。您是主子,小的是下人,怎可以奴欺主,承受您如此称呼?”

    毕竟在21世纪生活了好几十年,江岚心里,从不屑于封建礼教的那些狗屁规矩。在他心里,李贵的年纪在那摆着,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认识的熟人,不叫叔叫什么?叫大爷?自己老爸都五十了,怎么着也比眼前这个还没结婚的年轻人要大不少吧!

    但是他也理解,毕竟这里不是21世纪。于是他便改口说道:

    “那行,既然父亲已然许诺,今后你便是我的武学先生了。从今日起,我便称呼你为‘先生’吧?”

    “那么先生,你为什么不开心呢?是不想教我吗?”江岚很喜欢同李贵等下人们聊天,因为他们不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说话时文绉绉的,费死劲了。

    “少爷,您真的想学吗?学武可不是玩的,苦得很哩!”

    “我不怕苦,先生。我早就想学了!”江岚说的是心里话。好容易都到古代来了,不学学武义,从第一手资料开始探索,继承老祖宗的宝贵遗产,那他岂不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

    “既如此,少爷往后可休怪小人狠心了。”

    “还请先生从严指教,弟子无不依令而行。”

    李贵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因为哪怕是之前的那个李逸,也从来都没有在他跟前摆过架子,在他心里,少爷始终都是个乖觉可爱的小男孩。更有甚者,自上月十八日寻回少爷之后,李贵发现,这孩子比之前待自己更加亲近了。所以,当他提出要和自己学武时,李贵心里其实是百般愿意的。能把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武艺,交给这样一位郡王传人,想必父亲知道了,也应该是很欣慰的吧。

    只是正事授课之前,李贵还是去了趟正厅,郑重其事地跪在了夫人老爷面前。

    要做个好的武学老师,就必须心狠。可是,要对小郡王发狠,他就必须得先跟人爹娘有个交代。在得到了公主的含泪保证,领受了老爷的深切劝勉之后,他便发下宏愿,一定不辜负老爷所托,“让这孩子练出一番成就出来,切勿半途而废。”

    接下来的日子,江岚无数次后悔气自己“年幼轻狂”之下,做出来的这个无脑决定。学武真的不是正常人该干的事儿!他一个死肥宅,踏踏实实地窝在沙发里,吃着薯片、看着电视,比什么不好,学个毛的武术啊!学完了,还有没有毛都不知道了!

    的确,这段时间,这个五岁的少年,遭受到了世间最苦楚的肉体锤炼。

    练习是从瑞兴五年二月二十二日夜开始的。这么个好日子,在江岚眼中,却成了最无情的讽刺,最大声的讥笑与嘲弄:我特么是真二啊!

    廿二日当夜子时,已经搬出自己卧室,与师父两人同住的小郡王,被李贵喊了起来,叫到了庭院中、假山前的空地上。

    空地上早已摆好了一只条凳,条凳上是两个灯笼大小的粗瓷小酒缸,条凳前方,放着一根藤条和满满一大斗铜钱。

    “思飞,你去,抓住两只酒坛的坛口,用胳膊平举起来,没我吩咐,不许落下。”

    既然做了武学先生,便不能再以少爷相称,要叫直呼名讳,方能从严施教。这是傍晚时,老爷来到师徒的二人小房之中,亲自吩咐的话。

    “思飞,习武一事,你哀告、苦求再四,为父方才允诺。吾与你母,已将其中艰辛尽数告诉你知。你既承诺不惧,为父便依你自去。”

    “只是从今而始,不可生倦怠之心,若中途弃学,功败垂成,引家下人等耻笑,为父可不容你!”

    “此外,务要尊师重教,你若不听先生教诲,有意违拗,仗势轻慢先生,被我知晓,你可仔细!你,记住了吗?”

    “回父亲,孩儿记下了。今后自当竭心尽力,勤奋跟随先生学习,绝不敢懈怠轻慢!”

    “如此最好!”

    江岚疼哭了,可是他还在咬牙坚持着。他不能放下坛子,每次胳膊稍有落下,李贵便是一藤条过去,绝不姑息。

    自此后,每晚皆是夜半子时起身,直练到天明再去安歇。略有不同的是,每次先生都会往坛中抓一把铜钱,待酒坛满了,就再换大的。

    从装五斤老酒的粗瓷酒缸,慢慢换到盛十斤、二十斤、五十斤酒的女儿红酒瓮。铜钱不够了,就再添,用完了铜钱换铁沙,换石块。风雨无阻地苦练了整整五年之后,江岚从那个疼到浑身颤抖、哭个不住的瘦小弱鸡,慢慢成长为了举得起上百斤的铁砂酒瓮的刚毅少年。

    眼见少爷从上到下换了副筋骨,变得结实强壮,李贵便知时机成熟,遂开始教他下腰、折腿、长拳、短打并十八般兵刃。

    等到形体和外功的修为初成气候之时,李贵又开始引导江岚练气,修习内功功法。他从李伯重那里死乞白赖地求来了李家不传的练气秘辛,这可是连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当年都不曾传授的好东西啊。可见,老爷子对于国公一家,怀着怎样的忠诚与感激。待从父亲那里得知,李家修习元气靠的是顺应万物、法从自然之道后,李贵便带着江岚去京北云篆山闭关吐纳,这一大一小的师徒二人组,竟然学人隐居了起来,常常在山里一呆就是半年。

    也就是在跟随李贵闭关、修行李家的“合一气”的这段时间,江岚在云篆山上偶遇了以獐鹿为友、猿猴为伴的世外隐士,了凡道人。

    那日他与李贵师徒两人正在金顶峰观云拟物,以自然之气窥视内在经络,引导气息流通,与自然同偕共生之际,忽然之间,心生警讯。合一气的妙处就在于,天地与心合、与气同,因此,潜心修行之人,多半能够提前感知自然变化,假天地之气,为我所用。这不,眼看着一场漂泊大雨打了过来,师徒二人连忙寻处躲避。正在这时,眼尖的江岚,发现了松柏掩映之间的一座山洞。这也难怪,山洞这种东西,跟他好像真的特别亲,特别投缘,就仿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一般。

    就这样,师徒两人一路小跑,离了歪斜地跑进了那座山洞,没办法,暴雨浇灌下的山路实在是太滑了。

    进入山洞之后,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两人,慌忙整理衣衫,而后这一大一小便开始凝神静气,打起坐来,准备依照“合一气”的心法,调理混乱的内息。

    就在此时,山洞深处传来了一声苍劲有力的声音,宛若洪钟一般。

    “两位小友从何处来?如何得知我‘合一道’的练气心法的啊?”

    二人闻言,唬了一跳。急待回身看时,只见一耄耋老者,生得气宇轩昂、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感受到刚才那句问话中传出的强大气劲,师徒二人当场傻了眼,体内源系同源的真气,也跟着四处激荡,根本无法归拢在一处。

    这种实力上的绝对悬殊,令师徒二人既崇拜又畏惧。李贵哪敢隐瞒,遂将父亲亲授之事和盘托出。

    “哦?”老道闻言,颇觉有趣,想不到尘世间竟有人知道合一道的不传之秘。遂开口问到:“敢问令尊高姓?”这句话,虽不似刚才那样充满怒意,倒也并无半点亲近。

    “启道长,家父姓李名德,字伯重。”对于这么一位突然出现的神秘老者,李贵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尊称,只能怀着敬意,以道长相称。

    “李伯重,哦,是‘武脉’的那名幼徒啊。”老道听闻,莞尔一笑,乃说道:“如此说来,你我到有些渊源。按照辈分,你得叫我声太师公了。”

    突然,老道又把目光转向李贵身边的江岚。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意味深长地向李贵道:

    “这位小童又是哪位啊?”

    “回道长,此是小子徒弟,亦是我家小主。”

    “孩子,你好像离家太远了些。”老道听完,望着江岚,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江岚暗自心惊,莫非这老道知道我的底细?不可能吧?他有些心虚,闻听此言,便把头低了下来,不敢再看老道。

    老道见他如此,便不再理会。遂又转向李贵道:“你父亲可曾说过,你们所修习的心法,是不得传于外人的?”

    李贵不敢隐瞒,又恐老道见责,忙跪下回到:“父亲说过的,因为主家待我父子甚厚,小子一家无可报答,所以在我苦求之下,才点头允诺,准许我将心法传授给小主人。不敢瞒道长,在此之前,这心法,父亲连我也不曾传授的。”

    “听你所言,那孩子还是一样,是个知恩报恩的忠厚之人。”老道笑道:“适才,我在此山洞禅定,远远便感受到了金顶峰上,有人擅习我合一道功法。遂设法引你二人至此,欲待亲视,是何人如此大胆,擅自偷功。”

    “你师徒二人既然习学此道,便注定要入我宗门。既如此,从今而后,可跟在我身边学习。”老道神秘一笑,把头微微一转,像是对李贵,更像是对江岚说道:“你我之间,缘分颇深哩。这也是命里注定之事,概不由人啊!”说罢,便又抬头大笑了起来,好像遇见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一样。

    江岚有些错愕,不知道这个白胡子老牛鼻子想要表达什么,又恐自己的身世被揭穿,吓得更不敢答话。

    李贵闻说以后能有机会跟在这样的绝世高手身边学习,喜得不知如何。但是转念一想,又开始忧心忡忡起来,要怎么跟老爷夫人说呢?

    岩洞深处,端坐在一块青翠色山石上的老道,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便笑问道:

    “我见你双眉紧锁,却不答言,可是在烦恼不知该如何向你那主人回禀?”

    “不敢隐瞒道长,正是如此。”李贵见问,恐这位太师傅见责,立马恭敬地回复道。

    “这有何难?我合一道本就是避世离尘的宗派,自然无意沾染红尘。我与你家小主其实有旧,亦不会害他。故此,你且不必回禀,你只仍旧同他在山中闭关,每半年,我放你师徒二人下山省亲便是。”

    是的,面对着老者的威压,或者说在感受到他并无恶意的情况下,李贵将自己和少爷两人为了修习合一气,常在这云篆山一呆便是半年的事,早早地报与了了凡道人。

    “只是在此习学之事,除你父亲外,不得告知他人。你回京之时,且传我话,严令你父不可再将合一气传于旁人,否则,我不饶他!”

    李贵听说,忙叩头允诺不提。

    “既如此,今日也这早晚了,见了你这荒唐小主,我也无心再打什么坐,修什么法了。罢了,我且引你们回山,与众人厮见了吧。”

    “你那小童,还不抬头?唉,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李贵听说这话,知是道长在说自家少爷。复又想起道长方才说,与小主有旧的话来。如今把这些话拢归在一处,他虽然字字听得清楚,却又丝毫不解其意。故此生出困惑烦恼之色,碍于两人身份,又不好再问。只得默默忍着,想着日后常在二人身边,自有知晓的时候。

    等待这种事,是世间最简单却也最难的事情。像这会子,李贵深信自己不久便会知道道长在打什么哑谜,所以揣着一颗希望之心的他,并不觉得苦闷。可是,如果这等待的人是一位姑娘,这姑娘又深知等到结果的机会渺茫,她又该如何度日呢?

    江湖路漫漫,行路人不断。有人引吭歌,有人泪不干。

    江湖路上应该有歌的。在那些千回百转、宫商角徵的调子里,有一首是这样唱的: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可是,这到底是个什么石头,唱歌的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