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依然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夏宫里。作为俄罗斯帝国末代皇帝的血脉，她单凭自己的身份就足以影响到整个欧洲大陆的局势。在高加索山脉和西伯利亚，保皇派还有十余万的兵力，在法国、英国等国家，还有大量忠于沙皇陛下的流亡贵族等待一个人站起来振臂一呼，带领他们重建俄罗斯帝国。

    玛丽亚就是看中了阿娜这样的身份，才一直以公爵的待遇，安排她在夏宫待到了今天。现在俄国的内战有一边倒的趋势，玛丽亚自然要利用好手里的这仗底牌，让俄罗斯再乱一会，多乱一会，给波兰赢取足够的生存时间。

    看到德雷克和克里斯汀，尤利娅已经清楚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了。作为阿娜身边的女仆长，尤利娅的经验已经足够丰富了。她没有直接带两人去见阿娜斯塔西娅，而是自己和他们聊了起来。

    “这一次波兰给女大公安排了什么样的任务？”尤利娅问。

    “我要去法国，通过在英法的流亡贵族干涉俄国局势，为此需要公主殿下出面，作为罗曼诺夫家族的代表，希望您和公主殿下可以配合。”

    “我记得过去我们有过协议，在清除旧贵族的时候，您已经答应我会维护阿娜殿下的利益，给予她相应的贵族头衔和权利。”

    “我从未忘记我的承诺，但是我并没有答应您，之后就不需要阿娜殿下出面了。为了殿下的人身安全和她在波立联邦的利益，还是希望您可以配合我们。”德雷克的语气是谦卑的，但话里有明显的威胁。

    “您在威胁是吗？殿下？”

    “不是不是，我哥的意思是说，”见气氛有些不对，克里斯汀忙出来打圆场，“如果我们再对俄国局势视而不见，等共和派统一了整个俄罗斯，甚至吞并波立联邦，阿娜殿下现在拥有的一切自然而然都消失了。如果阿娜殿下想要保住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利益，也只能配合我们，尽可能和克伦斯基做斗争。”

    克里斯汀的话让尤利娅的脸色好看了些，她开始对这次去法国提出了要求：“殿下可以去，但是我要求我也要跟着殿下一起去，还有，组建一个专门保护殿下人身安全的小队时刻跟在殿下后面。以及在法国，需要一个长期、稳定的地方供阿娜殿下居住，不能频繁更换住址，如果不是必要情况，阿娜殿下不能出面。”

    “阿娜殿下几乎不会出面，除了几位大贵族的代表，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她的生活，”德雷克向尤利娅保证道，“至于保护阿娜殿下的小队，我们已经安排好了，由一位少校带队，大概有一个排的人数，都是从波立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能保证阿娜斯塔西娅殿下的安全。”

    见德雷克很干脆地同意了自己的要求，尤利娅才将两人带到阿娜的房间。

    简单地告知后，阿娜斯塔西娅就同意了跟着德雷克一起去法国，没有任何不满，甚至邀请两人在夏宫用晚餐。由于阿娜的盛情难却，两位殿下也就只好同意了。

    “尤利娅说，是因为两位殿下，我才能在华沙过上和以前一样的日子，”席间，阿娜举起了杯子向两人敬酒，“谢谢两位殿下，让我衣食无忧，还能和以前一样住在宫殿里，享受仆人的服侍。”

    “女大公殿下本就是俄国的公主，这些是您应该享受的，”德雷克说话十分小心，现在他还是以哄着阿娜为主，“本来应该帮助殿下回到莫斯科，只是波立联邦毕竟国力不足，只能让殿下屈尊……”

    “德雷克殿下，我父皇还有可能夺回皇位吗，”阿娜打断了德雷克的奉承，露出一丝酸楚的苦笑，“我现在也只不过是勉强自保罢了。至于回到莫斯科……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到那里了吧。”

    看着这样的阿娜，德雷克似乎有一瞬间看到了同样年幼，也在生活的压迫下慢慢变得成熟的克里斯汀。不由得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然后看到了克里斯汀似乎完全没在听阿娜在说什么，满心都在她面前的那块羊排上，吃得不亦乐乎。德雷克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错觉，克里斯汀似乎也并没有自己平时认为得那么成熟，大部分时间她还是很孩子气的。

    在波立的这段日子里，阿娜肉眼可见得成熟了起来。在俄国，她有宠爱自己的父母、无底线包容自己的仆人、每天和自己玩乐的姐姐和弟弟们。在俄国，她是至高无上的女大公，拥有着普通人梦里都无法想象的权力。

    而在华沙，她就只是一个名为保护，实被软禁的少女而已。除了几个贴身的女仆和老师，她很久没有见过其他人了。她的活动范围也仅仅局限在夏宫和宫殿外的庭院。她不能抛头露面，也不能出现在任何公众的场合中。她只是一个被玛丽亚紧紧握在手中的工具，她没有任何权力，包括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

    她也曾怀疑过、恐惧过、也试图反抗过，但在意识到一切都没有意义后，她选择了接受。在夏宫的日子里，她开始看书，开始翻阅自己家族的历史。她订购了全本的《星火》和各国出版的俄国历史。在看到其他书中描述的自己的家族过去对俄罗斯所作所为，在看到克里米亚战争、宁俄战争和十二月党人起义后，她感到了深深的罪孽。于是她把自己现在的处境当作对家族过去罪孽的赎罪。对于一个东正教徒来说，没有什么比赎罪更能让人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在的苦难了。

    “晚上一起喝点茶吗？克里斯汀殿下。”吃完晚饭后，阿娜邀请克里斯汀一起喝茶。在贵族圈里，小姐和小姐们一起喝茶聊天也算是晚宴后的传统了。德雷克自然是不便参与的，加上他还要收拾去法国的东西，就先行告退了。在仆人们也离开后，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阿娜和克里斯汀两个人了。

    第一次和除了丽莎以外的女生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克里斯汀还是觉得有些紧张——直到现在她有时还是会突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女孩。

    “殿下，”阿娜突然走到克里斯汀的背后，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其实我也希望您偶尔能来看看我，哪怕只是陪我说说话也好。”

    太近了，太近了，克里斯汀哪怕在上辈子也没被别的女孩这么亲密地对待过，阿娜斯塔西娅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能感到女孩柔软的身体贴靠在自己的后背，细嫩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克里斯汀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宕机了。

    “我……我以后有空来看看。”克里斯汀结巴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阿娜的声音中已经带了些许哭腔，克里斯汀仿佛能听到她微微的抽泣声，“每天待在这里，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您也不来看我，我真不知道还有谁心里会惦记着我。”

    “其实你的家人现在还在圣彼得堡，只是被共和派看管起来了而已，”看到阿娜这样，克里斯汀连忙安慰道，“现在让您待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护您，外面有很多人都想找到您，俄国的共和派想把您也带回圣彼得堡，英法也希望能扶持您建立一个流亡政府对抗现在的俄国共和政府。”

    “你哥哥这次带我去法国，就是要建立流亡政府吗？”

    “这倒不是，您这次去法国也是秘密的，只是接触一些流亡贵族，让他们相信您还在支持他们而已。我们已经有消息了，在法国的流亡贵族和俄国国内的白军交往甚密，而且有意统合邓尼金、高尔察克和尤登尼奇，他们很需要您来作为他们的法理基础。”

    “你们的情报一直很详细呢，”阿娜的手拂过克里斯汀的头发，“真厉害。”

    “也不是啦，是有一个叫格兹的组织在负责情报……”

    “那，克里斯汀小姐能不能告诉我，”阿娜朝着克里斯汀的耳朵呼气，让后者更加丢盔弃甲，“这个组织对我家人的情况还知道多少啊？”

    “知……知道很多呢，”克里斯汀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了，下意识地跟着阿娜的节奏说，“他们在俄国的事情基本上都知道，现在共和派内部正在因为是关押他们还是处决他们争论不休，克伦斯基不想杀害王室，但是伊里奇为代表的社民工党主张要处决君主不给白军统合的机会，所以……”

    诶不对，克里斯汀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谢谢你呀，克里斯汀妹妹，我对这个部门很感兴趣呢，妹妹能不能帮我多问问，”阿娜放开了手，又坐回了克里斯汀的对面，刚刚的哭腔丝毫不剩，带着笑意说道，“毕竟你们也需要我帮你们从流亡贵族那里套取情报对吧？我们合作起来对彼此都有好处嘛。”

    等下，自己刚刚是不是说漏了什么，克里斯汀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清醒了过来，回味着刚刚阿娜的样子和现在的反差，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蛊惑了。

    格兹是波立联邦内最隐秘的组织，由王后玛丽亚直接管理，即使在国内，除了实权王室、几位权力和地位较高的内阁大臣、军部上将以上军衔的顶级军官外，这个组织也无人知晓的。自己好像刚刚轻易地就透给阿娜了，还顺带透露了格兹对俄国的事情非常了解。

    完了，自己好像又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