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连接东波兰和西波兰的交通枢纽，谢德尔采这座城市每天都很繁忙。无论是去波立联邦哪里的乘客，都要在这里下车，转到下一辆火车上。在这个并不宽敞的车站上，许多人拎着自己的行李匆匆地从一辆火车上跳下，坐船渡过谢德尔采与华沙之间的维斯瓦河，到河对面的火车站赶自己的下一辆火车。

    米兰娜站在人群中，吃力地拎着自己的小皮箱，和一群人一起坐上了横渡维斯瓦河的轮渡上。

    作为内阁大臣的女儿，米兰娜在只身一人游历整个波立联邦时并没有利用多少特权，她和一个最普通的人一样，坐着火车的三等座，奔驰在这片土地上。直到来到了谢德尔采，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恼火。

    一等座、二等座、三等座，不论是贵族小姐还是满身污浊的工人，都得排队挤在同一艘小小的轮渡上。大家自然是怨声载道，一路上忍受这狭小的舱室、刺耳的抱怨、闷热的空气，从轮渡上下来的那一刻，米兰娜感觉自己都要像个手榴弹一样爆炸了。

    “怎么搞成这样？”一个带着礼帽，穿着西装的人用法语抱怨道。

    “这就是波兰政府啊，忍忍吧，”另一位同行者拄着礼仪杖，皱着眉头看着矮小的轮渡，“谁叫我们想来这赚钱呢。”

    “两位先生，”听到他们的抱怨，米兰娜凑了上去，搭话道，“我也是深受这该死的破交通之苦的受害者，你们是来这里考察的外商吧？我帮你们写封信给波兰政府，让他们管管吧。”

    就这样，一封极富文采、通篇骂人不带脏字的信送到了米兰娜的父亲，经济大臣维托尔德手上，随后又被德雷克拿到了。整封信的核心论点只有一个：波立联邦的交通真不行，麻烦修一修。

    “信上说的也没错，”克里斯汀看完了信，放了回去，“我去立陶宛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断头路我见多了，断头铁路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按理说波立联邦的铁路网是沙俄时期万里大铁路计划的一部分，不应该搞成这个样子啊？”

    “我也不知道，”德雷克摇摇头，“我有记忆的时候，波兰的交通网就是这么差。不过交通还是要搞，连路都没有，那些企业也不可能来我们这建厂。你去找帕德雷夫斯基阁下商量一下，看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是大宁的发来关于投资的电文，你也拿去看一看。”

    大宁发来的电报内容非常简洁，他们在原来关于舰船贸易的基础上，了解到了现在波兰交通运输业的情况，希望承包目前波兰整个交通运输系统的修复工程。同时还希望未来能够获得承建以波兰为起点，分别连接波兹南、卡托维兹、克拉科夫、卢布林、明斯克和维尔纽斯的六条铁路干线的资格。对于这笔买卖，大宁也下了不小的心思，利息和英国一样，改成了无息。但是贷款的抵押变为未来20年内联邦所有铁路的所有收益，时间以每条铁路通车后起算，并且希望参与到联邦铁路的管理中。

    克里斯汀离开德雷克的办公室后，并没有直接去政府大楼找帕德雷夫斯基，而是来到了王宫档案室。这里的档案最早能追溯到上一个波立联邦时期，她相信自己能在这里找到波立联邦交通网如此混乱的原因。

    “找到了，小姐，”两个多小时后，特米尔抱着一大沓资料来到了克里斯汀和丽莎的面前，“这是1892年，沙俄交通部的一份统计报告，摘抄了一份送到了当时的华沙大公国，里面详细记录了当时华沙的铁路和公路情况。这里面还有1895年、1901年、1908年和去年的报告，我念给你听？”

    克里斯汀没让她念，还是选择了自己看。

    1890年，波兰全境被俄罗斯占领后，波兰内部的交通网迎来过一次巨大的混乱。原因也很简单，在第二次拿破仑远征打到俄罗斯后，俄罗斯部队撤退时，采取了焦土政策，波兰地区的铁路是军队的重点毁坏对象。到了反攻的时候，法国军队撤退时，又把波兰地皮烧了一遍，所以1892年，沙俄交通部来华沙大公国厘定交通时，波兰全境的交通网络基本全部是瘫痪状态。

    1895年，沙俄在经济紧张的情况下在波兰地区重新修筑了两条主要铁路，也是现在波立联邦的核心铁路通道，即但泽到利沃夫的纵向铁路，和波兹南到明斯克的横向铁路。之后，沙俄就没有在波兰继续修筑过铁路了。

    1905年，宁俄战争爆发，原本财政捉襟见肘的沙俄更不可能把心思放在波兰地区的基建上了，1908年开始，波兰地区独立运动风起，各地的铁路都不同程度地收到起义部队的破坏。此时的沙俄自己已经是风中残烛，既没有心思也没有钱修缮这些被破坏的道路，直到今年，波立联邦正式独立后，破坏运动才停止，但已经被毁坏的地方还没来得及重修。

    其中，谢德尔采的那座负担着两个重要铁路线的铁路桥就是起义部队在前年炸毁的，直到今天还没有重修，因此，从华沙到波兰东部的铁路只能被拆成两端，在谢德尔采地区坐轮渡换乘。

    “说是问题，可也都不是问题，”克里斯汀细细看完了，把报告放了下来，“波立联邦独立不到一年，这些地方自然还没来得及顾上，但毕竟还是有不少底子在的，只要腾出手来，铁路系统恢复起来也会比重新建来得快。”

    “现在去找首相阁下吗？”丽莎问道。

    “去吧，”克里斯汀心里清楚，就是找了内阁，找了交通部，该坏的铁路还是坏着，该断的大桥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修好，更不要说现在连工业发展资金都是靠借贷而来的国家财政，交通系统的改变也不会是个立竿见影的事，“哥哥说了，总还是要去一下的。”

    几人来到了政府大楼，帕德雷夫斯基看到王储来了，自然不敢怠慢，推了和国防大臣的会议，亲自来迎接克里斯汀。他现在重新当回了内阁首相，全国的大事又压在他的肩上了。

    “王储说的铁路问题，年初的时候内阁就提过，当时想用查抄贵族家产的钱先把紧要的地方修了，没想到维托尔德在农业上的事情把能花的、不能花的，都花了，铁路网的事也就放在这里了，”帕德雷夫斯基粗略扫了一眼克里斯汀带来的报告，“现在殿下若是想重启铁路计划，办法只剩一个了。”

    “什么办法？”

    “贷款。向大宁的兰芳银行贷款，”帕德雷夫斯基朗朗而言，“而且，可以多贷一些，许诺把造船厂都开放给大宁的企业，许诺购买大宁的更多的船只，换取更大的优惠。”

    “不考虑多找几家银行，让他们彼此竞争吗？”克里斯汀有些疑惑，通常来说，贷款都是找多个银行，彼此竞标，这样才能让利息最少化。上次工业计划的贷款，德雷克就是这么干的，“至少不能让宁国在我们这里一家独大了吧？”

    “这不一样，殿下，”帕德雷夫斯基说，“德雷克殿下分散贷款，是因为欧洲各国的银行一时拿不出那么大一笔钱，而且在各国都要买不同的东西，只能分散着借。而大宁的银行资金充足，我们需要的贷款，他们一家银行就能给足。另外，借钱这种东西，借少了，他是你的老爷；借多了，你反而成了他的老爷。我们在大宁的银行一口气贷上十几亿英镑，日后若是真的还贷困难，他们比我们还着急，还怕我们破产。”

    “昨日卖资源，今日卖铁路，”听了这话，想起德雷克的话，克里斯汀更是生出些许忧虑来，“真不知道再这么卖下去，以后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

    “殿下，”帕德雷夫斯基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国所谓的开放，只是对企业开放，虽说是让各国占到了实处，但这些企业发展起来，对我们的财政也是有好处的，毕竟无论怎么说，这些资产还是实打实的在我们的土地上的。若是欧洲局势剧变，我们也可以利用形势把利权收回的。至于贷款，也是拿空间换时间，贷了款，国家就能造基建，就能补贴军队，一言以蔽之，国家就能活下去。先活下来，然后再说以后怎么把卖出去的东西收回来。我们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

    帕德雷夫斯基一席话说得克里斯汀不知该说些什么，反驳吧，自己反驳不了，她知道现在的波立联邦没赶上两次工业革命的浪潮，也没有俄罗斯庞大的国土和人民作为底子，想活下去只能向列强讨饭。不反驳吧，帕德雷夫斯基这一席话，听着如同卖国，自己在情感上怎么也过不去。

    “也只能这样了。”克里斯汀不是什么天赐的神君，也没有什么金手指，她只是一个八岁的王储，帕德雷夫斯基这样的老政治家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也做不到。她必须妥协，也只能妥协。

    “当然，铁路产权是不能全给的。管理方面，大宁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来管理这个远在欧洲的铁路。我想，这是大宁故意抬高的加码，实际上应该是希望获得铁路的大部分收益，也就是获得相当的股份。同时希望监督我们不要把运输价格调的太低让她们赚不到钱。我认为给他们部分股份，让他们派一两个人来监督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只要我们能保证对铁路的掌控就行了，”帕德雷夫斯基说，“如果王储做了决定，我现在就去找交通部和经济部，让他们商量出个计划，我再报告给王宫。”

    “我哥最近事情太多，你们这边弄好了，找个人来祝圣宫找我就好，我过来亲自看，”事情克里斯汀已经明白了，帕德雷夫斯基的报告也只是个程序问题，德雷克会批，自己也会批，让帕德雷夫斯基来找自己，算是把这件事善始善终了，“辛苦阁下了。”

    出了政府大楼，克里斯汀一直在叹气。特米尔听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小姐，为什么总是叹气？”

    “我叹气的事情，你还不明白吗？”克里斯汀没有回答，她知道特米尔心里是清楚的。

    “如果是贷款、抵押的事情，我认为是小姐多虑了，”特米尔听到克里斯汀的话，也不再给面子，干脆把话挑明了，“小姐过去说过，最多再过二三十年，欧洲大陆上必有一场大战，我应该没记错吧？”

    “没错，我是说过。”

    “这我就不能理解小姐的忧虑了，既然大战终归要打，现在多薅一些其它国家的钱有什么问题？倒不如说，正因为知道要打仗，才应该多借钱、各个国家的借钱。到时候大战爆发，敌国的钱自然是不可能还了，盟国的钱也有理由拖欠，甚至是不还了，”特米尔说，“就算是与欧洲无关的，大宁国的借贷，也可以用‘正在战时，无奈拖欠’的理由对付着，仗都打起来了，他们就是想找钱也找不到，作为抵押的矿产和铁路产权，到时候铁路能不能留下来都是个问题，他们更不可能拿到了。况且，一旦打赢了，找战败国要赔款、要土地，就是还两倍过去欠的钱也够了。”

    听了特米尔的话，克里斯汀觉得豁然开朗。

    丽莎看到刚刚还在叹气的克里斯汀两眼现在又放出光来，不由得偷笑。果然还是小孩，明明大战的预测是她给出来的，结果所有人做规划时都把大战列进去了，只有她自己反倒把这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