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母与子
讨论完有关阿列克谢和共和派的问题后,已经到了该去内阁一同宣誓的时候了,克里斯汀匆匆换了衣服,和德雷克前往内阁。吃了个简单的午饭,在宣誓结束后,一干人马不停蹄地回到祝圣宫参加典礼。
整个典礼十分宏大隆重,在场的所有人都为波兰真正的独立感到无比的激动。直到晚上八点,所有活动都宣告结束,各位内阁大臣回到会议室召开会议时,克里斯汀才感觉一阵难以忍受的疲惫涌了上来。
除她以外,其它大臣也要么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要么因为一天的劳累而疲惫不堪,这个晚餐会并没有讨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就匆匆结束了。唯一的成果时在座各位都同意把今天的议程记录在备忘录上,以便来日再做商讨。
晚餐会结束时,克里斯汀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不论她的内心有多么成熟,她依旧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这一天的事情早已超出了她身体的承受能力。
特米尔轻轻抱起克里斯汀,准备把她带回卧室,刚刚起身就看到了德雷克。
她刚想和德雷克打个招呼,却发现德雷克仿佛没看到自己一样,直接走上了楼梯。
“啊,”特米尔抱着克里斯汀,也不好追上去,打招呼的想法只能作罢,“德雷克殿下也累了吗?”
“可能吧,整个典礼都是他在抓,估计累得不轻,”丽莎替特米尔打开了寝室的门,等后者把克里斯汀放到床上后,替她换了衣服,盖好了被子,“好了,我们也休息吧,明天放假,应该要轻松不少。”
特米尔和丽莎互相告别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此时的德雷克走进了厕所,捧起一把冷水狠狠地砸在自己脸上,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随后又捧起一把冷水,循环往复了几次后,才擦干脸,离开厕所走向玛丽亚的房间。
“殿下,王后在里面等你,”走到门口,德雷克看到了格兹的负责人卡莲,她今天一天都陪在玛丽亚身边,“她好像不太高兴,您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我也不太高兴。”德雷克很平淡,但卡莲知道他在发泄。
卡莲还想劝点什么,但德雷克已经推开门走了进去。她只能等在门外,祈祷这对母子能好好沟通,不要爆发什么冲突。
“你终于来了,”月光下,玛丽亚拿着一个人偶,正在用画笔上色,“坐吧。”
“您一定要坚持干涉俄国内政吗,母亲?”德雷克并没有坐下,而是开门见山地表达了他今天最不满的事情。
玛丽亚拿着画笔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继续描绘着,并没有回答德雷克的问题。
“您让格兹伪造证据,并以此清理旧贵族,这我没有意见;您要求处决所有的旧贵族,大开杀戒,我也没有意见;但是您要用阿娜做棋子,直接干涉俄国内战,我不能理解,”德雷克的语气很平淡,但话的内容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一旦俄国发现了我们的行动,两国之间将会爆发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这是波兰不能承受的。”
“够了,”玛丽亚把人偶砸碎在墙上,几乎难以抑制她的怒火,“你还要说什么?还要说多久?德雷克,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的身份?”
“我是王宫秘书长,我只是以波兰政府成员的身份向您提出对政策的质疑,和必要的风险评估,”面对玛丽亚的怒火,德雷克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实话实说,我可以对放任旧贵族援助邓尼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我不能容忍波兰政府亲自下场援助他们,这只会在未来换来俄国更大的怒火。”
“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俄国很快就会重新统一在同一面旗帜下,克伦斯基接下来会做什么?他会放过从俄国分离出去的波兰吗?不,”玛丽亚走到德雷克的面前,“他同样会掀起战争,重新吞并波兰,来扩大俄罗斯的版图!”
玛丽亚的话让德雷克无法反驳,他明确地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更不想给克伦斯基发兵的借口。他的想法带有些许天真,他认为获取英法的帮助,维持住现在和俄罗斯的关系,波兰就能享受到片刻的和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明确地告诉你,你的幻想不可能成真,”玛丽亚回到桌前,拿出一份文件拍在德雷克面前,“你认为英法会保独我们?你认为我们被侵略的时候英法会下次干预?不!他们只会出卖我们,换取和俄国的反德同盟!清醒一点,德雷克。”
“但是干涉俄罗斯又能让它保持分裂多久呢?邓尼金的部队在前线节节败退,尤登尼奇的攻势也全面失败,阿娜这张牌还能打多久,”德雷克并没有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很确定玛丽亚的方法只是饮鸩止渴,“等他们解决了内部问题,发现波兰一直在其中搅局,我们就连谈的机会都没有了,只会把原本的矛盾推向最极端的那头。”
玛丽亚深吸了一口气。作为这个国家实际的掌权者,她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俄国内战终将有个尽头,这天不会来的太晚。但波兰还有什么办法呢,波兰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抓死阿娜这张牌,让俄罗斯陷入尽可能长时间的混乱,为波兰赢得发展的时间,这事玛丽亚唯一能押注的办法。
即便这个办法的本质是一场赌博。
“以及,父王今天再次拒绝了建立党派和议会选举,要求由国王任命内阁,这是您的主意吧,”德雷克知道,继续在俄罗斯的问题上争吵也没有意义,不如来讨论更有意义的事情,“这不是君主立宪应该有的制度,您和父王曾经答应过,国王的权力不会高于议会。”
“这是不可能的,国王一定会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玛丽亚闭上眼睛,强压自己内心的愤怒,“这是波兰王国,不是波兰摄政议会国了。”
她很愤怒,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真的相信民主选举的鬼话。她曾经是波兰独立组织的元老,见过太多因为民主程序而覆灭的先例了。在她心里,一个国家维持强大的唯一办法就是集权,权力不集中,国家不可能快速发展,而国家的发展一旦变缓,比你更快的国家就会赶超你,随后把你消灭。
欧洲的历史无数次地证明了这一点,玛丽亚绝不允许波兰变成一个软弱的共和国。
“但王权是不可靠的,这个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不永远正确,”德雷克很难过,自己从一开始就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约瑟夫和玛丽亚不会让劝给议会,国王永远会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权力,“如果国王做错了决定,没有人能改变,没有人能反驳,而往往一个错误的决定,就能葬送一个国家。”
“你说的民主一样不可靠,一群从未接受过政治教育的人在一起浪费大把的时间讨论出一个向各方妥协的方案,而这个方案很可能在它诞生之前就已经不适用了。”玛丽亚和德雷克针锋相对。
两人都深刻明白自己推崇制度的优势和弊端,集权固然能集中一切权力,最大效率地推行政策,但如果政策本身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就会瞬间被扩大到整个国家。
民主固然在辩论、商讨中为政策做了无数次演练,但消耗的大量时间、不得已地对各方势力的妥协必然大大减低政策推行的效率,甚至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政策本身的作用。
当一个国家必须从二者中挑选一个,作为自己国家的根基时,这个决定往往是痛苦而漫长的。赞成任何一方似乎都有着无数的道理,反对任何一方也似乎都有着无穷的证据。
玛丽亚和德雷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是波兰政府中政见无法统一的两个重要角色,却又是血浓于水、不可分割的母子。
这奇特的关系让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与对面交流,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政治理念上的错误,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切换到下一个话题,空气便就此凝固住了。
“如果你依旧保持你错误的见解,”最终,玛丽亚先开了口,“我将不能允许一个时刻违背我决策的人作为王宫秘书长。我会让其他人代替你的工作,你的新职位明天会告知你。”
玛丽亚完全是处于政治角度撤掉了德雷克的职位,两人的分歧已经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如果继续让德雷克担任执行政策的事务官,玛丽亚无法放心,她必须撤换德雷克,也只能撤换德雷克。
“我无条件服从您与父王的决定。”德雷克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
在德雷克离开房间之前,玛丽亚几乎就要叫住他了。
她想作为一个母亲的身份和德雷克聊聊天,不说那些烦心的政治和永不消停的家国大事,仅仅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和自己的儿子唠唠家常。
她想调侃德雷克给克里斯汀选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仆,不会是因为他看上了那个小女孩吧?
她想告诉德雷克裁缝送来了好几套版式,都是她替他订好的,让德雷克看看他喜欢哪一套,自己好让裁缝去做,给德雷克置办几套新衣服。
她想告诫德雷克不要再熬夜了,每天工作到凌晨两三点的事情自己都知道。在这个年纪处理这么繁重的工作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应该给自己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养成良好的作息。
她有很多想对德雷克说的话,想告诉德雷克的事。但他们每次见面,都在因为政见不同而不断争吵。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母子,而是政府中最针锋相对的政敌。
德雷克关上了门,玛丽亚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