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在夏宫里的一个暖房里举行，这里现在是阿娜斯塔西娅的住宅，一切布置都按照公主的喜好设计。暖房里种了许多凌霄花和山百合——这些都是公主殿下最喜欢的花。

    来参加下午茶的主要是贵族家的小姐们，她们大多和阿娜一个年纪，或比阿娜稍大几岁。女孩子们怯怯地走到公主殿下的座前，向阿娜行礼，接受阿娜的祝福后，她们就逃似的离开了这里，一整个下午都不会回来了。

    若是在其它地方碰见，她们或许能成为不错的伙伴，但这层身份上的差异，已经让这些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们之间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阿娜很讨厌这种工作，自己不能动也不能有任何表情，只能板着一张脸平视前方，听完女孩子的赞美声后，抬起手祝福她。祝福的时候还要说全对方的名字，自己总是记不得，都是尤利娅小声提醒的。

    “看起来公主殿下挺忙的，我们要不先不打扰她了，”克里斯汀到了夏宫，看到阿娜正在工作，悄悄对丽莎说，“下午茶有什么不错的点心吗？”

    “有是有的，小姐，但您不能就这么一句话不说地走进去。”

    “为什么？我就是来吃蛋糕的，”克里斯汀非常惊讶，“难道我还要干什么吗？”

    “小姐，虽然您什么也没做，但名义上今天的下午茶和晚宴都是您主办，您要以主人的身份说些什么，”丽莎递给了克里斯汀一张讲稿，“这是秘书起草、王后审过的，您待会念一遍就行了。”

    “啥？”

    还没等克里斯汀反应过来，丽莎已经冲着暖房里高喊了一声：“公主驾到！”

    暖房里所有的活动都停止了，除了阿娜，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并鼓起掌来，连尤利娅也不例外。在一旁偷吃的辛迪加也不情愿地放下了手里的小蛋糕，走到门口来欢迎克里斯汀。

    “辛迪加哥哥，好久不见，”克里斯汀摆出一副标准的营业微笑，“您最近过得如何？”

    “不大好，阿娜殿下天天找我岔，她旁边那个女仆更是一点好脸色都没给我看过，”辛迪加的眼圈都黑了，可见这些日子确实辛苦了，“公主殿下，这份差事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恐怕还得一会，阿娜殿下对您的表现似乎还比较满意，”克里斯汀把手伸个辛迪加，后者自然地搀着她向前走，“您也是辛苦了，眼圈都黑了。”

    “哦，你说这个啊，和她们没关系，”辛迪加揉了揉眼睛，“最近在看侦探小说，每天看到凌晨三四点，所以有黑眼圈了。”

    克里斯汀刚刚产生的，对辛迪加的一点尊敬之情瞬间荡然无存了。她走到暖房的中间，拿出那份她自己都没来得及细看的稿子，一句一顿地念了起来。

    稿子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欢迎大家来参加茶话会、庆祝波兰正式独立、王室贵族和公民同心戮力这样的话。稿子里称呼阿娜为“一个特殊的朋友”，想必是为了不给俄国人以口实吧。

    简短的讲话结束后，阿娜继续开始了她的接待祝福工作，克里斯汀也被迫着要和每个人见见面，喝杯茶，再说上两句闲话，免得被大家认为失礼。把这些场面活应付过去，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此时阿娜已经接待完了所有的来宾，正坐在暖房的一角吃着尤利娅给她拿的点心。

    波兰贵族少女的圈子里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有趣的谈资。这些吃穿不愁、又刻意被教育为花瓶的小姐们也只会交流些社会上的荒唐事，或是明里暗里攀比各家近来的情况。

    克里斯汀对这些话题毫无兴趣，加上她觉着阿娜一个人独自坐在角落，看起来挺可怜的，便走到阿娜的桌边坐下，和她攀谈了起来。

    “公主殿下近日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克里斯汀照例摆出一副营业的微笑。

    “这里挺好的，比彼得堡和莫斯科要暖和些，老师也要亲切许多，”阿娜喝了一口红茶，“辛迪加哥哥也很照顾我们，在这里还挺开心的。”

    “是吗，那就好。”听到阿娜没什么不满，克里斯汀也就松了一口气，阿娜是稳定那些旧贵族的重要工具，只要稳住了她，就是稳住了半个波兰。现在看来，这项工作进行地还算成功。

    “公主殿下，还有波兰的公主殿下，请允许我表达一些不同的看法，”一直没出声的尤利娅说话了，“我并不信任那个辛迪加先生，他不尊重公主，甚至对公主有非分之想。”

    克里斯汀刚喝到一半的红茶差点喷了出去。

    什么？非分之想？阿娜才十岁吧？人还没长开吧？看不出来辛迪加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你以前和我哥说你喜欢什么性感大姐姐都是骗人的，你骨子里竟然有这样的癖好？

    禽兽啊！禽兽不如啊！

    “尤利娅，”阿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愤，“我不许你这样侮辱一位可敬的先生，他既友好又风趣，您没看到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开心吗？”、

    你最好还是别解释了，你不解释我还能圆一下，你解释完我感觉辛迪加这人更禽兽了。克里斯汀端着茶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算镇定。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找辛迪加谈谈了，虽然她也很想直接把辛迪加换了，找个女性负责人过来一了百了，但是阿娜好像还挺喜欢他。万一自己随意把辛迪加换了，惹得公主殿下不高兴，又是一堆麻烦。

    怎么辛迪加这个人老是制造麻烦啊。克里斯汀烦得要死，干脆起身去找辛迪加算账了。

    “小姐，殿下，”丽莎看克里斯汀突然站起来就走，连忙追了上去，“怎么了？”

    “去找一个制造麻烦的混蛋问责。”克里斯汀咬牙切齿。

    找到辛迪加的时候，他正躲在一盆灌木后面看侦探小说，旁边还摆着一盘点心和一杯咖啡，似乎是谢廖夫拿来的。

    克里斯汀自然不会惯着他，上来就把他侦探小说抽走了，叉着腰看着这位蹲在地上的浪荡子。

    “公主殿下，我看书呢。”辛迪加比划了一下，示意自己真没干啥，就是摸鱼看看小说。

    “别看了，我有事问你，”克里斯汀让丽莎拖了把椅子过来，自己坐下，“你给我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您……问？”辛迪加被克里斯汀突如其来的一套整得有点不知所措。

    “你对阿娜殿下怎么看的？不要思考，立刻马上回答我！”

    “究极麻烦的贵族小姐，干啥啥不行，破事一堆，遇到点事要么哭要么闹，和她多待一秒钟我都觉得折寿。”辛迪加回答得自然又流畅。

    辛迪加说的都是实话，他家里是军人出生，虽然他本人做事不太靠谱，喜欢划水摸鱼，但至少不会像阿娜斯塔西娅一样总是麻烦别人。所以每次看到阿娜他是真烦。

    克里斯汀松了一口气，听到这样的评价，至少辛迪加可以暂时脱去禽兽不如的帽子，回归到动物界中来了。但是她还是很在意尤利娅的说法，辛迪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尤利娅认为他对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有非分之想。

    “但是公主殿下的女仆对你颇有微词，所以我很好奇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克里斯汀把侦探小说还给了辛迪加。

    “啥女仆，哦，她啊，”辛迪加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她一直对我有偏见，觉得我拉着公主殿下天天出去玩不学好。”

    “我能理解，”克里斯汀联想了一下辛迪加平时的表现，对尤利娅生出了些许理解，“所以你具体干了什么？”

    “没干啥啊，带她去钓钓鱼、掏掏鸟蛋、炸炸冰窟窿……”

    “可以了可以了，”克里斯汀捂脸，她承认是自己想歪了，她本来以为尤利娅的非分之想是那方面的，没想到她说的非分之想是指辛迪加想谋杀阿娜，“这是俄国公主，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娱乐方式有些过激了。”

    “我觉得挺好的啊，我感觉大家玩得都挺开心的啊。”辛迪加一脸无辜，他是真觉得自己带阿娜玩得挺开心的。

    辛迪加这话说得好像也对，但仔细思考一下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克里斯汀捂着脸，她觉得辛迪加太有把事情麻烦化的天赋了，下次有机会一定把他送到俄罗斯去搞乱他们。

    好消息是辛迪加的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坏消息是自己还是没有解决最本质的问题，继续留着辛迪加，这人迟早给自己惹出大麻烦，强硬更换辛迪加，又怕公主殿下不高兴。自己还是没有摆脱两难的境地。

    “辛迪加阁下，您在军方还有职务吧，”克里斯汀思考的时候，丽莎突然插进话来，“现在这样照顾公主殿下，您在军队里的工作怎么办？”

    “就是说啊，”辛迪加叹了口气，“现在算是出公差，但是一直出公差也糊弄不过去啊。本来下个月可以选拔去军校了。”

    “您看起来也不太想继续照顾公主殿下了，不如和公主殿下说一声，我另外安排人来接替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克里斯汀很高兴，如果是辛迪加自己提出要离开阿娜回军队，想必阿娜就算有怨言也不能冲着自己来。

    “您的意思是我终于可以卸下这个麻烦的工作回归到我过去轻松愉快的生活中了是吗？”辛迪加两眼放光。

    “您……一直也可以走的，”克里斯汀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还以为是您想在那里照顾公主才一直不走的。”

    “不对啊，不是您指派我负责这件事的嘛，”辛迪加挠头，“难道我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