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宴会
三月四日,祝圣宫的宴会厅中人声鼎沸,波兰临时政府的高官要员们齐聚一堂,有的穿着西装,有的身着军装,有的还带着礼帽,在人群之间穿梭,有的人拿着酒杯,有的人已经在桌边坐下大快朵颐。
侍者们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系着白色的丝带,脚穿低口皮鞋和长到膝盖的白袜。他们站在每一扇门前,仔细观察着厅里客人们的一举一动,以便需要时,不需招呼他们便能及时上前侍奉。
官员和军人泾渭分明,官员们大多年过半百,身宽体胖,表情淡然地坐在桌旁,或是饮酒,或是细细品尝前点,即使偶有交流,也是轻声细语。他们聚集在自己的圈子里,略带一丝不屑地打量着宴会的其他参与者们。
相比之下,军官们就要英俊和养眼得多了,他们穿着军队的礼装,除了腿上有伤的阿波卡利斯元帅以外都笔直地站着。他们大多只拿着一杯香槟,占据着宴会厅的中间,声音洪亮而中气十足,表现出由内而外的得意和神气。
还有小部分人既非官员,也非军人,他们大多是青少年,是官员和军人的孩子们。德雷克和克里斯汀都属于这列。他们大多还不能饮酒,只能找一张桌子,端上一盘可口的小吃自娱自乐。
约瑟夫·雅盖洛很快来了,所有的人都起身向他致意,他现在是波兰国家议会的议长,也是临时政府的首脑。如果建立波兰王国,他将是雅盖洛王朝毫无争议的开国之君;如果建立共和国,他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任总统。
他首先走到了在钢琴边的伊格纳奇·扬·帕德雷夫斯基身边,这是波兰著名的音乐家,也是约瑟夫已经决定的内阁总理,帕德雷夫斯基和约瑟夫握了握手,随后便指向钢琴。
“音不准了,朋友,”帕德雷夫斯基擦了擦手,带上了自己的手套,“您的官邸似乎缺一位优秀的调音师。”
“我的朋友,您知道的,”约瑟夫笑了起来,“我不是一个擅长音律的人,这架钢琴放在这已经十几年没用过了,倘若您喜欢,我倒是不介意把它送给您。”
“您可以统治一整个波兰,却驾驭不了一架小小的钢琴,”帕德雷夫斯基拿起放在钢琴上的酒杯,和约瑟夫缓缓地走着,“立陶宛的事情解决了,可是独立之路还有不少困难,有人说沙皇已经死了,也有人说沙皇已经站稳了脚跟,很快就会杀回圣彼得堡。”
“这些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约瑟夫点点头,从侍者的盘中拿起一杯香槟,“谁也不知道俄罗斯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情报部门,一个专业可靠的情报部门。”
“我明白您的意思,”帕德雷夫斯基走到窗户边,看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在这方面,我们有着其它国家无可比拟的优势。”
约瑟夫举了一下杯子,遥遥地向那栋建筑敬了一杯,随后两人便离开窗户,向着大厅的另一边走去。但他们路过年轻人的圈子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站起来向约瑟夫致意。
“不必拘谨,孩子们,”约瑟夫环视了一圈,没有见到自己可爱的女儿的身影,带着责备的口气向德雷克询问道,“克里斯汀呢?我应该嘱咐过你要好好照顾她,德雷克。”
“她刚刚去花圃了,说是要给将军采一束花,”德雷克轻轻地弯了弯腰,“我让丽莎跟着她一起去了,这会应该要回来了。”
“如此便好,”约瑟夫对丽莎这个侍女很放心,她是克里斯汀的贴身女仆,从克里斯汀出生的时候就陪伴左右,他丝毫不怀疑这个女孩对他女儿的忠诚,“德雷克,你要记得去和那些先生们打个招呼。”
“当然,父亲,我见过了将军先生就去,”说罢,德雷克转向帕德雷夫斯基,脸上带着尊敬的微笑,“您好,帕德雷夫斯基先生,我的父亲经常提起您,说您不但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更是一位高尚的绅士,无与伦比的政治家。”
“公爵大人谬赞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钢琴师罢了,”帕德雷夫斯基举杯回敬德雷克,并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自己的身边来,轻声说道,“不用听你爸说的那些话,那些只会在食槽里拱食的人,不去见也罢。”
德雷克只是苦笑了一下,嘴上没敢答应他,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便立马岔开了话题。
“听说议会马上要确定波兰的国体了,”德雷克也小声地说着,尽量不让旁边的人听见,“准备实行共和体制还是君主制,您有消息吗?”
“这可不好说,亲爱的德雷克,”帕德雷夫斯基放下了酒杯,这意味着他打算在这里和德雷克聊上一会了,他抓了抓那标志性的爆炸头,平常忧郁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担忧,“这可不止是我们能决定的,还要看立陶宛人的想法,还有国际上的问题,德国害怕我们倒向英法,英法则正好相反。”
“您的意见呢,代理总理阁下?”德雷克并没有跟他多绕圈子,直截了当地点明了他这次谈话的目的,他非常清楚,帕德雷夫斯基的意见至关重要,若是这位代理总理能公开在议会上为共和说上几句好话,那波兰的命运将大为不同。
“我恐怕不能和您多说什么,我亲爱的少爷,”帕德雷夫斯基耸耸肩,表现出为难的样子,但又把身体凑到了德雷克的耳边,小声说着,“不过,如果没什么变故的话,我日后恐怕要称呼您王子殿下了。”
德雷克一脸惊讶地看着对方,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他明白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国家议会已经比原定的时间推迟了三天,仅仅是为了等待国家的英雄,出兵立陶宛并凯旋的毕苏斯基将军能够回华沙参会。
现在去做任何事情都已经晚了,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妹妹克里斯汀,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波兰将继续君主制,而放弃原本可能实现共和的希望。
“这只是一种妥协,为了安抚近在咫尺的德意志、以及国内贵族的妥协,你的父亲也是社会党的英雄,”帕德雷夫斯基试图安慰眼前失落的少年,“我相信你的父亲不会让国王的权力大过议会的。”
他觉得眼前的代理总理阁下的想法有些理想了,或许现在的约瑟夫会因为对共和的热情在之后的议会会议上同意限制王权的提案,但这种热情在国王权力的冲刷下还能持续多久呢?
当年参与到法国大革命中的拿破仑,最后不也将皇冠带在了自己的头上吗?被誉为民主之光的法兰西共和国,最后不也改名叫法兰西第一帝国了吗?所谓的共和、民主的誓言,又存在了多久呢?
权力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毒品,当你沾染上权力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之后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放弃权力,被别人杀掉;要么杀掉别人,死死掌握着手中的权力,直到死神前来收走你的灵魂。
德雷克不相信他的父亲会是个例外,在他不是国王的时候,或许他会支持共和,当他成为国王之后,今天他喜爱的共和派在明天就会成为他最憎恶的敌人。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可谓是屡见不鲜了。
“听说您和克里斯汀小姐已经在私下的场合里宣布支持共和了,”帕德雷夫斯基拿起来酒杯轻轻摇晃着,眼神中透露着年长者才会具有的温柔和忧心,“这不好,你们还太小,还不应该这么早确定自己的立场。”
“我们只是说出了对未来蓝图的美好构想,而且是私下的,”德雷克看了看在不远处的三哥阿列克谢,“而且,父亲的孩子中也有人是坚定支持君主制度的,甚至是支持沙皇的。”
“无论如何,波兰的独立是不容妥协的,”帕德雷夫斯基说,“不论是君主国还是共和国,波兰已经向全世界宣布了自己的独立,如果有人想否认这个事实,我们会和祖先一样将他们赶回老家。”
就在帕德雷夫斯基说这段话的时候,数以万计的波兰士兵正从他们的驻地出发,前往位于边疆的各个防线,他们的首领,军队的总统帅阿波卡利斯已经在波兰的东西两个方向设立了十二个防区。
“您觉得威胁会先从哪里出现,东方?还是西方?”东方的威胁是十分明确的,俄国人绝不会允许波兰就这么简单的独立出去,和俄国佬的战争是每个人都能预见的。
但西方的威胁却是不确定,德国固然想要吞并波兰,扩大它在东欧的势力,但如果波兰能成为俄罗斯和德意志之间的天然屏障,德国人应该也乐意见之。反而是西南边的奥匈帝国,很难确定它的具体态度。
虽然奥地利在拿破仑三世远征的时候被迫让国内所有其他民族全部独立,但在法国退出巴尔干后,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凭借各种手段再一次吞并了周边所有的小国。德雷克不认为奥匈会放弃在嘴边上刚刚独立且十分孱弱的波兰。
但他不知道的是,奥匈帝国目前的处境并远没有在这座祝圣宫中的人想象得那么轻松。
帕德雷夫斯基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就听见门口的侍者慌忙跑进来通报道:“贵客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