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木屋
那一夜,我独自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灯独自看着我。我们之间似乎有话要说,终究我们什么话也没说。
那一夜,暴雨一直在下,建筑已冲刷干净,鱼塘已经灌满,下水道拼命工作,仍不能避免马路上面积满的水流。
陈一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灯看着他。他对灯说了很多话,而它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渐渐地,夜就深了,他也该睡下了。他知道,永远有一个朋友再等待他“那是明天”
只要活着,才会有明天
可能他永远的朋友也不一定永远。
明天就是蓝静的生日!
陈一想起了一个人,是在10年前认识的,她叫“高叶”是个女孩子。那时候他们在同一所音乐学院学习,她对他写过463封情书,对他微笑了一万八千多次,为他哭了952回。他当然不知道这些数据。是后来在他们毕业的时候,她的闺蜜递给自己的一本笔记本上面得知的。那次,他没有见到她。
他肯定不会怀疑笔记本上记载的是假的,因为,他每次见到她,不是在笑就是在哭,当然,大部分都是在笑。而他,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她写给他的情书,他只是每次上厕所的时候,就带上一封信,不看正面,只看反面,反面字就是反的,他觉得翻译起来特别有意思。他抱怨得最多的就是“写信的纸张太硬,以至于咯得他的屁股生痛。
他记忆最深的是,她的笔记上面写着的某一段话。
她说“今天是某月某日,最后一次笔记,我有血癌,以无时日,我活着的时候,想要靠近你,你却朝相反方向看去,如今我死了,我想你,更不会回头看一次了吧”。
他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默默地来到了她的墓前,她的墓碑很奢侈,边框是用黄花梨木镶的,墓碑是白玉兰,地面上跪拜台用红纹石垫铺,上面一个大大的鹤型图案,周围用围栏围起来,边上种满了漂亮的百合花。碑上只刻了她的名字,没有日期,也没有落款。
他还给了她15次笑,还给了她1次哭。他也写下了一封很长的信,烧给了她。他从此知道,他还欠她很多很多。但是,他知道,那不是爱情。
她和陈一终于手牵手走在一条河边的小路上,很像是爱情。那应该是一个清晨,路边的小草上布满了露珠,晶莹剔透,鸟儿在树枝上上蹦下跳,欢快地歌唱,河水静静流淌,水中鱼儿偶尔蹦哒出水面,看看夕阳。远处有一座古老的房子,应该是木头搭建的,它被清晨的雾淹没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屋顶,一根烟囱立在空气中。
他的心情形容不出来,既然没有爱情,为什么牵手。如果谈工作,为什么要走在这条浪漫的小路上。难道自己跟她在谈恋爱吗?那么蓝静去哪里了?现在是很久以前吗?还是很久以后?
她说:前面那个房子里面有我们的骨灰。过去以后你不要大声说话,不要到处张望,不要做过大的肢体动作,以免打扰到我们的灵魂。
她说的是“我们的骨灰”
陈一想要确定一下她说的是“我”还是我们。他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继续尝试了几次,还是没有声音,他怀疑他现在是个哑巴。哑巴最起码嘴里会呜呜啊啊地叫,但是,他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牵着他慢慢地朝着那座木屋走去,他很想停下脚步,但是,他的脚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步一步矫健地跟随着她的步伐朝着前走。他发现她的手很冰凉,软软地,像一块慢慢在融化的冰棍,融化的水顺着指缝流出,黏糊糊的。他走在她的后面,只能看见她的后背,她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连衣裙,一束秀发扎着马尾辫,一直垂到肩胛骨处,背影确实很美。
他很想看看她的脸,于是,加快脚步,想要越过她,回头看看她的表情,他越快,她就越快,根本就不给他看清的机会。
离木屋还有不到五十米的时候,她还是没打算停下来,继续牵着他。陈一的眼睛开始模糊起来,应该是天快要黑了的情景,但是刚刚还是清晨,这会它又要黑了。他很害怕黑夜!
一只乌鸦很不和谐地在叫“嘎嘎”叫得很难听,陈一听得很心烦。他又张开嘴问:你还活着吗?
这次声音发出来了,但是他说的是“我什么时候死的”
她好像早就在等待他的提问一样,想都没想就说:昨天!
他急得都快哭了。继续问:你是不是还没死?
发出的声音是这样的:我怎么死的?
她没有回头,只是很诧异地说:你忘了吗?我掉湖里去了,你来救我,结果你也没有爬上来。
他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跳进湖里救过她。
他又问:你是谁?
她说:我们在湖里泡了很多天,都没有人发现,我在湖底看见你离我很远,你趴在哪儿一动不动,我知道你肯定死了,我就朝着你爬过去,我爬一寸,你就躲一寸,我爬一尺,你就挪一尺,我始终都没有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死了。
陈一的心里已经很恐惧了,他觉得,他遇上了高叶的鬼魂,她融化地手,越来越细,像一串铁丝一样还在牵着他的手。
他说:你放开我。
她说:后来我们的身体发胀了就飘出水面了啊,然后就被人发现了。她居然噗嗤地笑了一下,接着说:真是傻瓜。
天已经灰蒙蒙了,陈一看到到一切都开始更模糊了,他跟着她来到了那座木屋前,木屋外边有一圈篱笆围栏,围栏里面长满了杂草,杂草中一些虫子“吱吱”地叫着,他们来到木屋的门前,门自己无声打开了,一股刺鼻的腐朽味窜进鼻孔,几只蝙蝠惊慌失措。木屋的角落里,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们。她终于回过头来,看着陈一。
陈一慌乱中,没有看清她的脸,黑乎乎的头发,花绿的裙子,其他部位隐藏在木屋的黑暗中。
接着,她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突后仰的,嘴里说着,我化了,我化了,化了。陈一看见一件连衣裙,随着她的笑声,弯腰,挺直,后仰。这时候,成群的蝙蝠开始涌进木屋,角落里那双绿幽幽地眼睛开始,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越变越多,最后跟黑啾啾地蝙蝠融为一体,自己则被它们消化得只剩下一件花花绿绿的连衣裙。屋里塞满了蝙蝠和那些眼睛,他没有看见他们的骨灰盒。他想不通,那件花绿的裙子明明是高叶的,为什么他非要认为,那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