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时，你泪眼婆娑，落步不舍，举步维艰。

    再见时，希望你还是笑脸相迎。

    蓝静回到了宿舍，现在，这个房间属于她跟向星星了。她们有权利睡它个日夜颠倒，天混地暗了！

    向星星的男朋友出事以后，她跟一个小丑一样来到了蓝静的住处。蓝静心疼地问她：宝贝儿，你怎么了？

    她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她跟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腿一蹬一蹬地，越哭越大声。

    蓝静被她逗笑了，她说：好啦好啦，宝贝儿，你这么哭，一点都不可爱。现在在这里了，就是最安全的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包山楂，拆开给她喂了一片，她还想耍赖一会，张开嘴嚼起来，还是呜呜地哭，蓝静又给她喂了一片，终于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她含糊不清地说：你就知道笑，我要吃龙虾！

    于是，她们那天晚上就去美美地大吃大喝了一顿。

    向星星喝了几瓶啤酒，似乎有点醉了，他滔滔不绝地对蓝静讲，关于“刘祁”的事情。她抱怨她自己离开了他，抱怨他不在原地等她，抱怨她自己明明走丢了，他却不来寻找她。抱怨让一个猥琐的壮汉住进他们曾经的小窝。

    她明明想表达的是“她想回到从前，而，从前不允许她回去了。

    今天蓝静回到家的时候，她敲了敲门，向星星没有给她开门，她自己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间。

    房间里面一片漆黑，角落里发出窸窸窣窣地声响，应该是老鼠再觅食物。她们喜欢带着各种零食回家，家里确实可以养活许多老鼠。

    向星星不在家里吗？她能够去那里呢？

    她走了进去，伸手去开灯，灯没有亮，似乎坏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一股风尾随着她一起来到了房间，一下子就隐藏了起来。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个黑影蹲在客厅的西侧的鱼缸前，身体频频发抖。

    蓝静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她慌忙用手电照过去。

    向星星跪在鱼缸前面，双手合十，嘴里嘟嘟嘟的像是在念经一样，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鱼缸不大，里只有一条小金鱼，曾经它有好多同伴，后来一只接着一只开始失踪，既没有蹦出鱼缸，也没有把尸体留在缸里。最后就剩下了它一条了，她们都担心它也失踪了，但是它却一直活到了今天。它整天都看着玻璃外面，偶尔游动一下，马上就摆动身子，继续盯着玻璃外面，每次都会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儿很久很久。不知道它在看什么，想什么！它当然不可能妄想着，让蓝静跟向星星也失踪。

    现在，它仍然看着外面，外面是向星星，她在跪拜它？还是在跪拜鱼缸？还是在跪拜鱼缸后面的墙？

    还是墙里面的一张笑脸，或者墙后面更幽深的地方。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向星星

    向星星抖得更厉害了！

    她问“你在干什么？

    她嘴里说了一句“我要是你”

    蓝静听成了“我咬死你！

    她一下就想起来那只狗，她的心脏开始狂跳，难道它换了一种方式跟踪自己了吗？

    她使劲推了推向星星一把，向星星一下子就不闹了，身体软软地坐在地上，好像叫醒了一个梦中人一样，她抬起头，用手挡了一下手电的光，问道：你怎么不开灯？

    蓝静：我是谁？

    向星星：你当然是古...

    她突然闭嘴了，顿了一下才说：古怪，你不是蓝静迈。

    蓝静：你是谁？

    她：你的宝贝儿向星星啦。

    蓝静：你为什么不开灯？

    她就慢慢爬起来，走到开关的位置，说：我一个人打开太浪费了！

    她摁了一下开关，灯就亮了，毫不拖沓。

    房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蓝静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向星星还是向星星，一点也不像那只狗。

    她问：你刚刚说“我咬死你，你为什么这样说？

    她：我说的是“我，痒死呢！

    蓝静：哪里痒？

    她：耳边里面！

    蓝静：你在给谁跪？

    她：我的祖宗

    蓝静：哪位祖宗？

    她：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她说了八个爷爷的爷爷，爷爷之间隔着一个父亲，就算两辈之间相差40岁，那么粗略推算，至少也是320年前的某一位逝者了，那时候应该是“清朝”，他现在连一粒渣渣都找不到了，她在给他跪拜个什么？自己又才疏学浅，在她脑子里，历史上，跟“向”姓籍相关的人物，她只知道一个叫“项羽”的人物。项跟向毫无相关，更不可能是什么高官贵族，明人绅士。

    她继续问：他叫什么名字？

    她：姜老头！

    蓝静的心里抽蓄了一下，“姜老头”似乎触动了她的某一根神经，她使劲想，使劲想！心再次狠狠地抽蓄了一下。

    她是在自己梦里的一块墓碑上见过他的名字，墓碑上刻着“姜老头之墓”落款：2099年1月10日立。

    他跟向星星有关系吗？

    她问：姜老头是谁？

    向星星：我祖宗啊。

    蓝静：你祖宗姓姜？

    向星星：他是我爷爷的爷爷的…………兄弟的妈妈。

    蓝静觉得她生病了，她不愿意追问下去了，但是她还是问了一句：他妈妈死了吗？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很荒唐。

    但是，向星星却没有回答她，她岔开了话题。

    她说：今天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蓝静不耐烦地问道：谁？

    她说：我自杀了的男朋友！

    接着她就讲起来今天的经历。

    她说：你去了陈一那里，我一个人很无聊，干啥都没意思，我就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着一点也没有意思。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我看见鱼缸里的鱼对我说话，刚开始我听不清楚它在说什么，慢慢地它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别扭地说着“我恨你”一直重复着说，就跟一台复读机一样，机械般的操作。我鬼祟地慢慢靠近它，它的嘴巴确实一张一合着，证明应该是它在说话。

    我当然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那是那个叫“邢巧”的人临死前用它自己的手机，发送到我手机里面的最后三个字。

    他现在通过这条鱼来重复播放，他的目的是什么？他难道担心自己没有看见他发给自己的信息吗？

    于是，她歉意地对着玻璃里面的鱼说：我知道了，你恨我！你回去吧，乖！

    鱼继续播放着“我恨你......

    我有点害怕了，似乎鱼也开始害怕了，它在缸里激烈地翻腾起来，水花溅到了我的脸上，腥腥的。它开始乱窜，撞得鱼缸啪啪响。我开始担心它撞破鱼缸，爬出来，露出如针一般惨白的牙齿，一口就咬断自己的颈椎骨，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颈椎骨断了，人自然就瘫痪了，唯一能够动的地方，就是眼球。

    我转动着唯一能够听自己使唤的眼球，记录下了，自己慢慢地被一条小金鱼吃光的情景。

    我感觉，它是从脚指头开始的，咬开皮肤时“噗嗤”一声，嚼骨头时，咔吧一声。慢慢地脚掌没有了，两只大腿没有了，肚子没有了，胸膛也感觉不到了，脖子上全是骨头，咔吧咔吧响过不停，接着，下巴，嘴，鼻子，轮到眼睛的时候，她终于看清了它。它张开的大嘴，嘴里血肉模糊，牙齿上挂满了碎肉，它的表情很淡定，从容不迫地完成它的工作。

    它确实是一条鱼，它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吞下了眼球。我经过了它的口腔，与它的牙齿擦肩而过，通过它的食道，进入了胃里，一股强烈地酸楚向自己袭来，我看见了自己被粉碎在一起的身体，像一摊烂泥一样，慢慢被胃酸分解掉，进入它的各种血管里。

    它为什么有胃呢？自己的最后一点碎肉也掺和进来了，由于某一块头上的骨头没有被完全嚼碎，刺破了唯一完整眼球，液体开始往外渗，慢慢瘪下去，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她完完全全失踪了，只剩下一堆没有头皮的头发。

    鱼缸已经破了，头发还在。于是，它继续读着“我恨你......跟咒语一样似乎很有效果。凌乱的头发开始有了头皮，有了骨架，有了眼睛，鼻子，嘴，下巴，胸膛，肚子，腿，脚掌。

    它变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我。

    可是鱼缸破了，鱼也不在了，这是不完美的，是留有破绽的。

    它就披起一件自己的外套，急匆匆地走出门。

    不一会，它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鱼缸回来，放在刚刚的那个位置，朝里面灌了一些水，然后，把一只手伸进嘴巴里，一直伸，一直伸，伸到胳膊处的时候，停止了，然后慢慢摸索，终于捏起一粒稍微大点的肉粒，慢慢抽出手，看了看手里的那粒肉，自信地笑了笑，表情像鱼。

    它把那粒肉丢进了鱼缸，不一会，我就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在鱼缸里呆呆地看着玻璃外面。

    它从此就是自己

    自己从此就是鱼！

    它睡着我的床

    我住着它的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