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麒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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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艾草清凉

    奸细毕飞羽也就是燕王司马瓒回归洛阳城太极宫认祖归宗的那一天晴空万里、牡丹怒放,那是一年牡丹花开最好的时候,整个太极宫金碧辉煌、花团锦簇。一身晚霞红曲裾锦绣冕冠袍包裹着司马瓒挺拔伟岸的身材从太极宫前出现的时候,文武百官面露讶异。在飘扬的猎猎旌旗中,在篷篷作响的鼓声里,他那张剑眉微扬、年轻英俊的脸与先祖司马懿几乎一模一样,包括头顶上那两朵和黑菊花一模一样的漂亮发旋。沈美姒自始至终泣不成声,空空道人双目微合双手合一,口中念念有词。后来在太极宫司马瓒与沈美姒相见时,沈美姒依然泪流满面,她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看到突然跪在她面前的司马瓒和那一声“母亲大人”,她几乎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扑通一声跪在司马瓒面前,抱住司马瓒的脖子痛哭失声。但是她又不敢大哭,诚惶诚恐、似信非信地看着面前的司马瓒。空空道人上前轻轻扶起沈美姒,轻轻在她耳畔低语:“司马瓒是你的儿子,也是司马皇家的太子,来日方长,有的是母子团聚时刻。”

    也这在这时候丽阳公主出现了,她依然还是大公主,只不过过去是吴国大公主现在把吴国换成了晋国,但是大公主总是大公主:她穿了一身蜜合色宽袖窄腰直裾留仙裙,珠翠玲珑、莲步轻摇,这让我大为吃惊,这根本不是我记忆里的丽阳公主,我猜侧这一身装扮一定是黄嬷嬷给她设计的,黄嬷嬷的经验来自她在东吴皇宫的经历。黄嬷嬷紧紧跟随着丽阳公主,她似乎并不刻意打扮,但是她的妆扮是一步到位的贵妃打扮:上身一件丁香紫丝织襦衣,那是一件短及腰部的丝襦衣,一排缀着珍珠的流苏装饰在衣裳下摆,随着行走而轻轻摇荡。下身则是一条长及脚面的奶妃色配铁锈红滚边的留仙裙,丁香紫与奶妃色天然相配,如同一匹香水锦缎随着那些翠鸟绿宫鞋的莲步轻摇它微微荡漾,又如同晾挂在春风中的织锦或被柳丝搅动的一池泛着涟漪的春水。她的出现让人眼睛一亮,她前后变化实在太大了,她天生就是一副宫中贵妃的模样。她隔得很远就朝沈美姒叫了一声:“姒夫人。”沈美姒喜出望外,一声惊叫:“黄夫人。”两个女人抱在一起一任泪水涌流,我轻轻上前向黄秋叶躬身施礼:“黄夫人,千恩万谢表达不了我对夫人的感激之情,我唯有下跪,请夫人接受小道一拜,我的行动、我的智慧、我的全部勇气、胆量与信心,全来自夫人赐予。”我双膝一软就在黄秋叶面前深深跪下去,黄秋叶慌手慌脚拉起我:“左御史大夫,千万别这样。”丽阳公主在一旁说:“只有我还是丽阳大公主,他苏锦书可不是左御史大夫啦,吴国早不在啦。是不是啊,左御史大夫?”她调皮地向我吐一吐舌头,依稀可见东吴太初宫那个说一不二的公主影子。她再度缠上了我,在黄秋叶、沈美姒、空空道人甚至司马瓒眼里我们就是天生的一对。但是我一直回避着丽阳公主,她显然对我的满腹心事一无所知,她认定我与她就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她考虑任何事都把她与我牵扯在一起,我现在完全不喜欢这样。终于有一天我们在丽春台下牡丹园看牡丹,那里有一棵奇特的牡丹,它的奇特之处不是黑色或紫色,而是一棵牡丹上就开着赤黑青蓝紫红绿七朵碗口大的牡丹花,朵朵美丽而娇艳。丽阳公主弯下腰将脸凑到七色牡丹花前,夸张着表情说:“啊,真是奇中有奇啊,黑牡丹绿牡丹紫牡丹多的是,但是你走遍洛阳城,去哪里找到一棵牡丹会开出七种颜色的花?苏大人,我们成亲了,就将洞房放在丽春台,而且一定要选在这棵牡丹盛开的日子,我们就在这棵牡丹花前拜天地。丽阳公主住在丽春台,这也是天经地义啊?从吴国到晋国,从建邺到洛阳,我丽阳到哪都是大公主,不管是太初宫还是太极宫,都是任我选任我挑,是不是?”

    我冷冷地面对她,一肚子话却说不出口,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从前与她与千雪假装相亲相爱,那时我有明确目的。从内心来说,我从来没有爱过她和千雪中的任何一位,潜伏的日子我根本无心谈情说爱。现在我既不是吴国的皇子也不是晋国的龙孙,与她们更没有关系。但是狠心拒绝丽阳公主我实在开不了口,我只是半开玩笑地说:“公主,宫中有的是达官显贵,我现在一介草民真的配不上你。”我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她在丽春台下半真半假地哭起来,我脚步挪得更快了。我当时非常狠心,我没有办法。当天晚上洛阳城大雨倾盆,据说是洛阳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那些密密麻麻、无休无止的雨水让我陷入对南方的回忆。据说洛阳全城大街小巷全泡在大水之中,丽春台下的牡丹全让一片浑黄的大水淹没了。我耳朵眼里灌满了哗哗哗的一片雨声,雨声让我想起了我在东吴太初宫潜伏的那些日子。也就在这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安平王司马馗的车辇接他从太极宫回殿的时候被堵在丽春台后的御道转弯处,马在前面趟水里一不小心踩着一处阴井,蹄子一滑弄翻了车辇。泱泱大水中车辇如同漂在水上的篷船,车身一歪司马馗就滑进大水中,几个宫仆扑进水里将他抬出来,他着了凉又受到惊吓,当晚开始发起高烧。而对骠骑大将军周慕郎的抓捕就在这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开始,这件事由新任燕王司马瓒全权指挥。司马瓒对周慕郎的反击其实就是司马炎对司马馗的反击,多年来他实在受够了皇叔司马馗的幕后指挥。其实早在司马瓒认祖归宗的当天晚上周幕郎就借口巡察离开了洛阳城,他能去的地方就是东莱郡,就是麒麟阁所在地东海之滨,从前那个道士朱和清真的成了麒麟阁长老。几个从前在白爵观围绕着我的小道士,清尘或无为子都争先恐后投奔了朱和清。他们与守住麒麟阁的道士发生了一场械斗,据说道士们动用了石块、瓦片与侵入麒麟阁的朱道士人马对峙了五天五夜,最终敌不过周慕郎手下的刀与剑,除了三位跳海外其余的全部归依了朱和清,成为晋国细作堂的成员。本来麒麟阁就是耿去病一手创办的细作堂,只不过它是魏国的细作堂。其实魏国和晋国是一回事,他们本来就是司马皇族家业一部分。朱和清与其说是麒麟阁的长老,不如说是细作堂堂主,这一身份正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据说他还主动到蓬莱阁拜见郑长老,想与他平起平座,结果吃了郑长老的闭门羹。他高兴得太早了点,他的好日子其实还没有开始,燕王毕飞羽就带着部将前来围攻,但是遭到周慕郎的激烈抵抗,双方在麒麟岭、麒麟村一带僵持了半个月之久。当然是司马炎下令让毕飞羽暂缓行动,理由是司马馗自那日大雨受寒之后就一病不起,生命垂危。太医们也没有想到仅仅只是很普通的风寒会让司马馗来日无多,奄奄一息。司马炎仅仅出于对皇族的尊重而迟迟不肯动手,一直等到蝉声悠扬的夏天司马馗一命呜乎之后他才最后下令开始对骠骑大将军周慕郎的追杀。因为在苏子春被鬼头蛾咬死之后,意外在丽春台下发现一个同样被咬死的禁林军兵士,一番审查后得知,所有的鬼头蛾正是由他按周慕郎指令利用飞蛾扑火的天性在此放飞,目的就是要毒杀被层层保护的我与苏子春。放鬼头蛾的兵士意外失手,结果他也被鬼头蛾咬死。周慕郎出逃,一支由燕王司马瓒率领的禁林军也随即从洛阳城出发,过黄河经河内郡、泰山郡最后涉过潍水抵达东莱郡的麒麟阁,将麒麟阁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严严实实。之所以没有进攻就是司马瓒服从了空空道人的安排,他不希望麒麟阁毁于战火,他要留下一座完好无损的麒麟阁。但是周慕郎显然不会听命于空空道人,他早在司马瓒认祖归宗之后就认定自己的末日来临。更何况随后司马馗病亡,他在宫中傍依的靠山倾倒,以他与司马瓒水火不容的局面,他在太极宫不可能有立足之地,也就是说他在晋国也不会有立足之地。后来我才知道,当被层层包围的麒麟阁升起一股漆黑的浓烟时,周慕郎其实早就准备杀人灭口,这一套计划还是朱和清朱道士给他准备的。而正是那股浓烟让空空道人发现周慕郎已经动手,这时候燕王司马瓒才下令动手。禁林军人马破门而入灭掉麒麟阁内大火,发现追随朱和清的道士无一幸免,全被杀死,包括无为子。踏着一地死尸最后在后院悬崖畔我们发现了脸色苍白的周慕郎与朱和清。周慕郎目光从众人脸上逡巡而过,最终落在我脸上:“左御史大夫,我们又见面了。”他手中垂着一把剑,司马瓒说:“把剑放下。”他当啷一声扔下剑,扭头看了朱道士一眼。朱和清抬手施礼:“无量天尊,命定如此,贫道无话可说。”我在心里冷冷一笑,明明已经死到临头他却说后会有期,我在琢磨他的心思,然后不无嘲讽地说:“当年白麻布上写的‘麒麟有奸,道士成谍’,是你干的吧?”朱清和意外点点头:“我承认是我干的,但是麒麟有奸,道士成谍,我说错了吗?没有。我还想说,来日方长,后会有期。”他的话音刚落,就出人意料地与周慕郎几乎同时猛一转身跳下悬崖。到此时我才知道他们两人身上早就捆绑好了长长的绳索,绳索是朱和清精心准备的。但是他在给周慕郎准备绳索时留了个心眼,将三股绳索悄悄割断两股半,只剩下几缕“藕断丝连”,这样的绳索将无法承受周慕郎体重,他要在最后关头让周慕郎在悬崖下摔死。要说这周慕郎也是细心之人,他身经百战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投奔他的心腹朱和清。他头天晚上暗中检查过,发现朱道士做了手脚之后他将两根绳索进行调换,最后朱道士认为完好无损的那根恰恰就是快要断裂的那根,它无法承受朱和清体重,在崖畔上弹出时它就断裂,最终朱和清摔在突出的巨石上,一声惨叫,脑袋迸裂坠下悬崖。而狡猾的周慕郎则像蜘蛛放丝一样从容不迫地从漆黑的悬崖上缒下,最后跳上他早就泊在崖下的一叶扁叶,逃往海上桃花岛,在桃花岛上隐藏了许久通过桃花岛逃往匈奴。最后令人惊讶的一幕就是空空道人在死人堆里发现装死活下来的清尘,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看着他那张孩子气的脸我不忍下手杀他,最终帮他治好伤口并给了他一些钱财,打发他回乡。他却哭着不肯离开,重重跪在我面,痛哭流涕要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要做牛做马来报答我的大恩大德。

    意外又得到赤乌的麒麟帖,让我去鬼脸城与他相会。就在这一刻我脑子里浮现起艾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在这一刻我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其实也并非脑子一时发热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先来到了满城牡丹零落成泥的洛阳,丽阳公主再一次主动向我表白,我狠下心来说出我久藏于心的话。她面色时青时红,我知道我不能再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我果断说:“我的心已不属于这里,丽阳公主,我心头已经有了一个人,我不能不管她。这个人你认识的,她叫艾草。你是大公主,你可以不要我管,你会有千人疼万人爱,但是艾草不行,她只有我来管她,我要对她负责。”丽阳公主轻轻叫了一声,然后一言不发站了起来,她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她最后怅然若失,这种表情相处这么长时间我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

    我迎着浩浩荡荡的春风南下,那时候正是南方梅子成熟的雨季,一树一树黄梅子在雨中成熟,酸酸甜甜的黄梅子像扬子江流域经久传唱的那些清甜婉啭的黄梅调一样。我涉过淮水流域之后就遭遇一场又一场黄梅雨,那是我最熟悉的南方的透明的雨丝,它是我一袭桑子青布袍牵带而来,又好像是应流水江南牧童短笛召唤而来,单单是为了迎接我这个旧时知音。我踏着密密麻麻的雨水先去了栖霞山太佛寺,仅仅只是为了见一见那个憔悴又忧伤的女尼慧心。她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相比又老了不少,她只是仔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毕竟我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她其实根本没有怀上二圣孙佩的龙子孙和,她当时年少无知,太想成为皇后娘娘了,她是假装怀孕骗过了宫中所有人,包括二圣孙佩。但是她骗不了空空道人,空空道人在二圣离开后无情指出她在造假,她跪下来恳求他。空空道人也不想向孙佩公开实情,安排桃红出家为尼取法号慧心。后来在皇爷派特使来看望龙子时,耿去病只好以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当成皇爷的龙子示人,并告之桃红长期独处忧郁成疾已出家为尼。皇爷孙佩对此一无所知,在我成年后他思儿成疾,假称患上头痛失眠症让空空道人派出得意门徒前来为他治病,内里就是想与我这个他的皇子日夜在宫中相守,此事不管宫内宫外皆无人知道。见到我之后老奸巨滑的皇爷对我的身份时而信以为真时而又完全不信,最后认定我冒充他的龙子,是空空道人做下手脚安排了这个惊天骗局。为了让皇爷不再疑神疑鬼,空空道人安排出家为尼的慧心来到建邺城外栖霞山太佛寺,与一向吃斋念佛的皇爷相见,并且亲赴太初宫,也就是我在白虎门偶尔遇到他的那次,他以此证明我即是他的皇子孙和。慧心因为作出假证一直受到良心谴责,特别是她吃斋念佛多年以后更对自己的欺骗行为无法忍受。等她鼓足勇气准备向皇爷坦露当年实情时,吴国被魏国吞并,惊天动地的改朝换代风暴中皇爷死于非命。慧心在太佛寺得知消息心如止水,当晚默默为皇爷做了一场佛事,超度他的在天之灵。

    告别太佛寺女尼慧心我踏着一地苦檩花来到扬子江畔的鬼脸城,这一刻正是残阳如血的时候,平静的扬子江上半江粼粼半江瑟瑟闪动着晚霞的残照,江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金。因为背光,“鬼脸照镜子”完全隐没在黑暗中,那个呲牙裂嘴的鬼脸自然不见,城上的半天残阳通红如血,仿佛一个巨大的流血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无数赤乌就从晚霞里飞出,晚霞给它们镀上一层金,使它们看上去就是神鸟。

    我坐在黑暗中眺望江天上那震撼人心的画面,一直到通红的晚霞彻底消失。这时候一袭月白色束腰骑马袍的司马瓒出现了,他挺立在一艘五层楼高的海鹘船上,船头猎猎旗帜和他的战袍一样在风中招展。在海鹘船后面,一字排开十来条小一号的海鹘船,他们从幕府山、燕子矶那边逆流而上。司马瓒就昂首挺立在船头上,那模样就是一代帝王的模样。海鹘船还没泊岸他就纵身跳下,他的身手骄健动作敏捷。他大步流星来到鬼脸城下:“白乌,我是赤乌,我们又见面了。”我说:“是的,有什么任务需要我执行?”司马瓒说:“有,我需要你来做我晋国大司马,我已经邀请了你的家翁耿去病,有你们父子做我的左膀右臂,我大晋国将会无敌于天下,我们能统一魏蜀吴三国,区区胡人哪是我们的对手?”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我那天一身芷草绿六衽直身襜褕袍,与他的月白色束腰骑马袍非常谐调。他的脸上挂着幽深莫测的笑容:“苏大人,我们有过天衣无缝的配合,我的胆量与勇气全得益于你苏大人,我今日诚心诚意要留下苏大人。”我抬头坦然地面对他:“燕王莫心急,我明白燕王的良苦用心。但是起码现在不行,我有一个重要的使命要完成。”司马瓒说:“我不急,我等着你,我知道你现在要去八卦村,我等着你。”他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我,我们隐入长久沉默。

    当天晚上我就坐上燕王的海鹘船逆流而上来到天门山,然后弃舟登岸直抵八卦村。正是南方莺飞草长、柳暗花明的春天,青衣江像一条蓝带子飘浮在青山秀水间。遍地丛生着青青艾草,一阵阵清风送来艾草清凉的香气。开着一树一树碎紫花的苦檩树后面就是庞家碓坊:哗哗哗的流水声中沉重的榫头带动石碓高高升起来,轰然跌落到石碓窝,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砰!石碓里砰砰砰之声久久回荡在八卦村周遭的青山间。站在溪水畔我一眼就看到艾草,当然艾草也看到了我,她一时喜出望外:“苏大人。”她穿的那身衣服让我惊讶:那是一身孝服,道士白长袍镶着徽墨黑宽边,胸前还饰着一白一黑两根宽带子。她又瘦了一些,瘦削的身子越发显得孝服的宽大,她的笑容一如从前那样羞怯而朴实。我轻轻对她说:“我来陪少白坐一坐。”她一言不发地领着我来到水碓坊一侧的少白墓:一丘坟茔静静卧在流水之畔,被遍地丛生的艾草与薄荷覆盖,一块墓碑也爬满了青藤。我动手拔掉藤蔓和艾草,艾草心疼地看着我,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说:“这些艾草就是你,是你缠着少白在陪伴他,那还是不要拔掉吧。”艾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静静地坐在墓前陪伴他,眺望远山和溪水,云朵与野花,心头涌上无限忧伤。

    我在八卦村一住就住到夏天,陪着艾草砍松烧烟做墨,在艾草清凉的山林间艾草对我的行为慢慢开始不能理解。某天黄昏,南方又一次开始了漫长的无休无止的雨水,一夜一夜淅淅沥沥的雨水让清浅的小溪变得水流湍急,而遍地丛生的艾青因为雨水的滋润也变得更加苍碧青翠。当艾草又一次为我准备了八卦村最好吃的糖心艾草粑时,我主动坐在土灶台下为她添加柴火。那天雨水很大,墨庄就放了假,没有一个墨工做墨。那一刻我们都心有灵犀一言不发,通红的火光映照着我整个身子,油烟中围着蓝印花围裙的艾草在灶台上忙碌着,时不时撩一下垂到额前的头发,她那模样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刚成亲的小女子,而我当然就是新娶妻的小男人,这一刻我们都心照不宣。吃完了艾草粑雨水并没有停歇,哗哗哗的雨水从鱼鳞瓦檐下扭绳索似的落下来,将门口青石板台阶洗得洁净无尘。艾草忽然开口说:“苏大人这阵子很清闲吗?”我说:“不,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最最重要的一桩事我要先做好。”艾草说:“苏大人对少白一片心意我替少白领了,大人做的从来都是大事。”看着艾草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笑了:“要赶我走啊?可我要是不想走呢?我要是打算一辈子就陪艾草在墨庄砍松造墨呢?”艾草脸庞涌上淡淡的红晕,她低下了头。隔了很久,她抚摸着衣袖上的白麻布,说:“我们八卦村的规矩是男人殃了起码要守孝三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是打算守孝一生一世一辈子。”我心头一热,对她说:“那我就做少白,在这里陪着你过一辈子。”说完我眼睛就湿润了,她的头垂得更低,面庞红得像三月漫山遍野的野桃花,可是眼里却落下泪来,她将头低得更低,不肯让我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