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格尔坐在上铺，像个辛巴达故事里那些航海的老奸商一样，用手指沾着口水数钱，然后从他那最爱的哲学书上撕下一张张纸条绑好，不时发出猥琐又满足的笑声，如同老鼠在偷食奶酪后的窃喜。

    路明非脸冲着里面，躺在床上默不作声。

    他的心情依然低沉，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历史的轨迹，响起的钟声却像是一记重锤，将他从幻想砸回现实。失败的阴影如同浓雾般笼罩在心头，让他感到无力又无助，即便知晓了即将发生的灾难，却找不到改变命运的方法。

    两条腿因剧烈运动而酸痛不已，路明非忍不住揉了揉同样疲惫的腹肌。

    明天……会变得更痛吧。

    “虽然我不能全然理解你的忧伤，但在我看来，今天无疑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芬格尔的声音打破沉默，他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推销员，试图将自己的乐观推销给路明非。

    “你守住了‘S’级的荣誉，我赚得盆满钵满，学院也完成了任务，这不是三赢么？”

    “可是……有人死了。”

    路明非的声音有些无力。

    “我这话听起来可能有些冷漠，但执行任务总是伴随着风险，毕竟又不是郊游，他们是在与古老的龙族较量。”芬格尔耸了耸肩，“就连考古也会有人丧命，更何况是掘人老巢。”

    路明非低低地叹了口气。

    “换个角度想，这世间谁人不会面临生命的终结？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连地球和太阳都注定会消逝，何况我们这些渺小的生命。”

    芬格尔继续喋喋不休，言辞中似乎充满了哲理，试图为路明非拨开迷雾：“说不定那些逝去的人，此刻在另一个世界，正过着比我们更加逍遥自在的生活。”

    路明非依旧沉默不语，他像一尊沉默的睡佛，静静地躺在那里，与世隔绝。

    “其实你有颗仁爱之心还挺让我诧异的，没看出来你还有如此圣母的一面。”芬格尔挠了挠头，“与曼斯教授一同出任务的都是高年级的学生，你应该不认识他们吧。”

    路明非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确实，在这条世界线上，他并不认识叶胜和亚纪。他的记忆中，只有和古德里安教授在酒店VIP旋转吧中的面试场景，与叶胜亚纪的相识，只存在于那些莫名其妙涌现的记忆碎片中，而那些记忆，也远谈不上深厚。

    可是，他又该如何向芬格尔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呢？

    路明非有些害怕被指责为何不提前在图书馆等待，为何不早些说出这些重要的情报。他害怕自己的犹豫和沉默，让更多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更害怕的是，那个完全不同的青铜城，似乎预示着，未来将有更多他无法接受的后果在等待着他。

    “不过也正常啦，我第一次听到认识的人死在任务里时，也哭得稀里哗啦的。”

    芬格尔一个翻身从上铺跳了下来，坐在路明非床边，双手枕在脑后，回忆着过去：“当时我和你差不多大，也难过了很久。”

    “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路明非转过身来，看着芬格尔的侧脸，轻声说道。

    “是啊，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芬格尔的目光转向窗外，夜色如水，校园内一片寂静，“但后来我想通了。”

    “怎么想通的？”

    路明非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你申请来这里时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卡塞尔学院的门，对每个人最多只开一次。”

    芬格尔的声音低沉下去，显得有些庄重。

    路明非思索了一下，点点头，他确实记得诺诺说过类似的话。

    “每个走进这扇门的人，都清楚自己未来将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面对什么样的挑战。虽然这里看起来豪华舒适，生活安逸，但每个人都是做好了觉悟才来到这里的，胆小鬼和懦夫在踏进大门之前就会被淘汰……大家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芬格尔清了清喉咙。

    “与其在无知中碌碌无为地虚度一生，不如在追求真相的路上清醒地死去！”

    路明非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他没好意思说自己差不多是被“拐卖”来的，来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这里的一切如此危险，只是单纯地因为一次失败的告白和一次当众的羞辱才让他狼狈地逃到了这里……但看着芬格尔那认真的模样，他识相地选择了沉默。

    “所以我们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才对。毕竟他们是倒在了追寻自己信念的道路上，而不是死于什么毫无意义的牺牲，那才是纯粹的悲剧。”芬格尔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一味沉浸在悲痛中没有意义，他们要是看到我们这个样子，也会难过的吧。”

    “斯人已逝，风骨犹存；生者当勉，行路未央。”

    如此文绉绉的话从芬格尔这个正儿八经的德国人口中说出来，却有一种别样的韵味和力量。

    “谢了，哥们儿。”

    路明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来到这所学院不过短短两日，却已被芬格尔开导了两次，这让他觉得自己是否过于柔弱，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基佬。

    “兄弟不言谢。都把我说饿了，正好，哥们赢了不少钱，一起吃点吧。”

    芬格尔抓起电话：“喂，麻烦给1区303宿舍送两份勃艮第牛肉，两份蒜蓉法棍，两份酥皮奶油浓汤，两份大块的奶酪蛋糕……对了，再来一只油封鸭，我们哥俩饿得能吞下一整头牛。”

    “哎，我来付……”

    路明非连忙在身上上下摸索。

    “什么你来我来的，这次得我请！”

    芬格尔迅速挂断电话，大手一挥，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那怎么行……”

    路明非脸上露出急色，试图争辩。

    “你初来乍到，我身为学长，哪能天天蹭你的饭？上次你请，这次当然得我请！”

    芬格尔从上铺拿出一沓钞票，脸上洋溢着百万富翁般的得意：“瞅瞅，美金！USDollar！”

    “可是……”

    直到侍者推着满载美食的餐车进入宿舍，两人还在为付账的事你来我往地推辞，争相将钞票和学生证往侍者手中塞。

    “二位先生，点餐的费用已经有人付过了。”

    侍者微笑着，优雅地竖起手掌，婉拒了他们。

    二人面面相觑，手中的钞票和学生证都悬在了半空。

    随着侍者忙碌的身影，餐桌上铺上了洁白的桌布，银质刀叉摆放得整整齐齐，最后点燃了一根蜡烛，将整个宿舍映得温馨又雅致。

    “敢问是哪位朋友如此慷慨？”

    芬格尔的脸上虽然带有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心安理得。

    “是学生会主席，凯撒·加图索先生。”侍者恭敬地回答，“他让我代为转达，祝二位今晚用餐愉快。另外，还有一样东西是给您的。”

    侍者微微欠身，从怀中掏出一封精致的信封，双手递给了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