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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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平地波澜

    自岁暮堂这间医舍倒塌后,松溪坞再也没了梨花雪的踪迹,患有哮喘的人也没再犯病过。

    那些挂在树梢枝头上的黄符纸也消失殆尽,潺潺流水的溪边,繁茂青翠的大树下,一如往昔般围满了嬉戏玩闹的孩童和闲谈说笑的老人,笼罩在松溪坞上空的阴霾,随着真相的解开一扫而空。

    “书恩,那只白色的荷包袋去哪了?里面装的可是以恒送的花种。”颜溪月一脸急切的在屋内翻找。

    正在悠然品茗的夏书恩听闻以恒的遗物不见了,也没了心思喝茶,“我没动过,是不是掉到哪了?”

    颜溪月秀眉微蹙,摇头否认,“我正打算找个地方种下,结果刚才去拿的时候发现不见了。”

    后院里传来柳妈欣喜若狂的呼声,“月儿,夏公子,你们快来看呀!”

    两人快步走了过去,柳妈兴奋至极的指着一个花盆,“我以为活不了,居然发芽了!”

    近段时日,颜溪月与夏书恩一直在为各种糟心的事而忙碌,院内多了五个花盆也不知晓,花盆内的一抔新土间冒出几株翠色的嫩芽。

    颜溪月好奇问她,“柳妈,这是……”

    “这就是你从卧云谷带回来的花种啊!”柳妈脸上笑眯眯的,盯着嫩芽怎么也看不够。

    柳妈向来不喜花,颜溪月也就从不栽种,以恒给的花种也不能就此浪费,打算到外面找个地方种下,不想柳妈自作主张种在了后院。

    “柳妈,你不是对花粉过敏?也不喜欢花吗?”颜溪月容色清秀的脸上漾开了如花般的笑靥。

    柳妈身子顿了一顿,神色有些尴尬,“我……我哪有说……不喜欢花,我只是种不好,怕弄坏了,你别瞎说。”

    颜溪月与身畔的夏书恩双双忍俊不禁,原来看似不喜种花的人,却是世上最惜花之人。

    两片嫩绿的芽叶扎根土壤,迎着朝阳旭日向上生长,夏书恩、颜溪月笑着笑着,眼前蓦地浮现一个洵洵儒雅、神采飘逸的男子,笑容如冬日暖阳般温煦,他蹲在花盆旁,仿佛在说:“见花如见人……花有重开日,山水总相逢。”

    “春山懒妇忻书眠,门前女伴邀采莲。含嚬行过寒烟浦,瞥上兰舟悄无语。寻花不见花深深,见花不折空愁心……”

    一道温雅轻柔的歌声隐隐从湖中碧绿的荷叶中传来,只是闻声不见人。

    从初春时节开始,夏书恩留在松溪坞的时光已渐渐到了初夏,翠绿的荷叶间钻出几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待时节一到,便摇曳花姿。

    颜溪月与夏书恩并肩坐在湖边,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却神色惆怅,“以前每到红莲盛开的季节,师兄都会带我泛舟湖上,往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夏书恩轻轻叹了口气,他虽然与姜牧尘互相不对付,远离故乡毕竟是一件令人惆怅满怀的事,自己也并不希望他如此,“倘若没有我,他还是他,也就不必离家远去了。”

    颜溪月听出他话中哀愁之意,忙摇了摇头,“不,这件事不怪你,我只是为他的决定感到可惜。经此一事,他如能幡然醒悟,也未尝不是件坏事。”

    “不管他今后去向何方,我也希望他贵体康健,四时平安。”

    两人又默默无言坐了一会儿,看到满湖莲叶荡漾在清波之中,夏书恩忽然想起两人在枫阳县的那段生死之险。

    尤其是两人中了暗器之毒被绑在木桩上,那时的两人都以为死期就在眼前,颜溪月曾说过的一句话从脑海中钻了出来。

    他忽然一声轻笑,令颜溪月大为诧异,“你笑什么?”

    “你记不记得在枫阳县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颜溪月茫然想了许久也不得而知,夏书恩却故意把目光落在那些待开的花苞上,“要是这些莲花能现在开就好了,我们就不就可以乘船去摘莲子了?”深情无限的双眸凝视在她秀美娇丽的脸颊上,伸手去拢她被微风吹拂起的发丝。

    颜溪月终于想起来在明月堂的秘道底下,她曾对他说:“我的家乡与江南无异,你去了,我给你剥莲子吃。”

    想及此处,颜溪月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这才明白他笑中的含义,立刻扭过头去,“我不记得了!”嘴角却难掩羞涩笑意。

    “两位打搅了!”

    背后陡然传来响亮的男子声音,一个身姿挺拔、神采飞扬的年轻男子骑在一匹马上。二人情意深挚之际,竟浑然听不到身后有马蹄到来的声音。

    颜溪月和夏书恩见到他,欣喜之下,不禁同时惊呼出口,“李如浩!”

    李如浩是薛天辰的心腹信赖之人,两人见他到来,心知定是薛天辰有话带到。

    一身寻常装束的李如浩已从马背翻下,身后的四乘健壮的马匹上也跟着下来四个随从。“两位如今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倒叫我好找。”

    夏书恩望了半天也没见到薛天辰,“怎么就你来?天辰呢?”

    李如浩垂下眼帘,不自然的笑了笑,“嗯……薛大人他、他有事去了,叫我来探望你们。”

    颜溪月也不信他这番说辞,“探望?他既这么忙,何不忙完了自己来探望?”

    李如浩面色为难的搔着后脑勺,岔开了话头,“啊,我瞧这的风景还不错,一别数月,二位有什么见闻,可跟我说说?”

    两人见他这没话找话的样子,只感好笑,引他及四名随从去往颜家落脚歇息。

    茶水入腹,从颜家门外路过的村民指着门口拴着的五匹马,嗫嚅说着话,李如浩便想起了什么,对两人问道:“我来松溪坞时,听闻这里发生了一些怪事,夏公子,颜姑娘,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们了?”

    二人心下一惊,均知薛天辰向来性子火爆,而他的下属李如浩更是不遑多让,如果让他知道周疏平的所作所为,不知又要掀起什么波浪。

    而夏书恩委实不想在这平淡如水的松溪坞再起波澜,“其实……事情都过去了……”

    他话未说完,李如浩脸色阴沉,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公子不必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了!这奸诈狗官明知你的身份,还要故意为难你,我看他是活到头了!”

    “如浩……”在夏书恩和颜溪月急促的呼唤声中,李如浩已经闪身到了门外,四个随从也如影随形的紧随其后。

    不得已,两人只好跟着他去了。

    李如浩脚步匆匆的来到县衙门口,虎吼一声,“隰县县丞周疏平!给我滚出来!”

    门口的两个衙役见他身着寻常衣衫,只当他是里巷小民,伸手来驱赶,“大人的名讳岂是你能随意呼唤的!”

    “不知死活的东西,趁我家大人不在,快滚!”叱骂间,已伸手去推他。

    李如浩双手探出,手臂加劲,那两个衙役的手臂被他拧的痛呼嚎叫,砰砰两声,两个衙役被李如浩摔在地上。

    身后的随从亮出一枚令牌,对两个衙役严厉说道:“快叫你们大人出来见李校尉!”

    两衙役睁大了双眼,见那是都尉府的令牌,吓得脸色一白,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周大人已经、已经归休,告老还乡了。”

    李如浩虎目一瞪,“归休了?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走没多久,现在去追还来得及。”一衙役朝东方指去。

    李如浩气闷的哼了一声,就要转身去追,夏书恩拦下了他,“别去了,他不值得你动手。”

    不听劝告的李如浩让衙役在前方带路,皖南的水道陆路,纵横交叉,几人疾奔了一阵才到达渡口。

    只见烟波浩渺的湖泊上,一艘扬帆起航的大船已经驶出岸边数里远,船头立着一个身形枯瘦的老者,依稀能辨认出正是县丞周疏平,此时他背上搭了个包袱,精神矍铄的立在船舷之上观赏两岸山水风光。

    “真是便宜这狗官了!”李如浩气得顿足大骂。

    周疏平看到岸上的一行人中有夏书恩的身影,喜容满脸的朝他拱手一揖,又指了指几人的身后。

    就在夏书恩等人不解其意时,身后传来匆忙错乱的脚步声响,一个五十上下的县衙主簿正在叫喊夏书恩的名字,到了近前,将手里的一封信递到夏书恩面前,“夏公子,我、我可算找着你了,周大人临走前说,若是日后你来找他,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夏书恩心下疑惑,自己与他之间的纠葛早已结束,他怎么确定自己将来还会来找他?接过信封,封面上空无一字,“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主簿喘了口气,“他说,你看看信里的东西就明白了。”

    颜溪月说道:“快拆开看看,他究竟还要玩什么把戏。”

    夏书恩依言拆开信封,只见纸上画了个奇异的图案,别人不知,两人对这个图案却是终身难以忘怀,图案并不复杂,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海上旭日初升的景象,而这个图案,正是明月堂的标记。

    夏书恩浑身一震,又看了看信封,里面还有一株干枯的梨花雪,这两样加在一起,令他感到不寒而栗,“傅九渊、华宣明……他们、他们竟也是明月堂的人?难道松溪坞发狂的怪事又是明月堂的手笔?”

    颜溪月的一颗心也不由得怦怦直跳,“可是……明月堂的坛主不是已经死了,连他们的老巢都被毁掉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明月堂?”

    李如浩甫见此景,竟出奇的淡定,他谨小慎微的咳嗽一声,“嗯,其实……我、我就是来说这件事的,明月堂根本没有被消灭。哦,当然不是说公子你办事不力,实在是这个明月堂……唉……”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无奈又不甘的一声长叹。

    夏书恩蓦地回想起几天前,周疏平就阴阳怪气的对自己说过,“这件事还没完,你想查就继续查吧。”

    初时不知,原来另有深意,他猛然朝湖上望去,遥遥望见船上那个渐渐模糊的身影在向自己招手。眼望四周,准备寻找一艘船追赶上去。

    李如浩拉住了他,“这点小事就不必劳烦公子了,交给我吧。”他吩咐两名随从另乘一艘船去追周疏平,自己则与夏书恩、颜溪月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叙谈。

    颜溪月问他,“你说明月堂还在,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如浩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将包裹的一层层棉布展开,里面是一块晶莹闪光的五爪金龙,“这是公子从明月堂坛主身上找到的玉琥,薛大人亲手交由皇上,可经皇上辨认,说这枚玉琥是假的。”

    他将玉琥举起,对着太阳底下细细观察,指着金龙拱起的脊背说:“真正的玉琥,这里有一处精巧的嵌合,是个龙在云间飞腾的式样。皇上说,这处痕迹是天然形成,天下的巧手匠人再手巧,也无人能复刻。就在薛大人准备南下来找公子汇合,打算重新去找玉琥的踪迹时,又收到一条消息。

    川南王爷的府上曾出现过真正的玉琥,但薛大人赶到之际,王爷、世子和郡主均下落不明。据说,世子最后一次现身是在清州的倚霞楼。”

    夏书恩听他娓娓道来,喃喃念叨着,“嗯,清州……倚霞楼?这……”他心头一震,转眼望向身侧的颜溪月,哪知,此时的她也带着好奇的神色凝望他。

    “如浩,这个清州我……”

    夏书恩正想拒绝,李如浩哪里给他辩解的机会,又从怀里拿出一枚被胸腔捂得温热的令牌,“大理寺卿巡按特使的令牌,皇上叫我重新交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