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山花》进行时
几天前,即李陀离开那天。
筑城,《山花》编辑部。
“主编,真的要这样吗?”编辑部的其他编辑为主编何锐近乎疯狂的决定感到不安。
“没错,就这样!临时把刘云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加入马上要发的这期杂志,作为我们的‘头条’来发!要在全省铺开!
全国和我们有过往来的文学文化相关单位,都给他们寄这一期的杂志。”
何锐接着补充:
“把《十八岁出门远行》的转载限制放开。
我们《山花》杂志对这篇文章不收转载费用,让文艺同仁们自由去转载!”
一般来讲,转载是要付费的,特别是正规报刊杂志。这也算是某种知识付费。
但是呢,这个费用给谁也是一个问题,零二年之前,有的给首发杂志钱,有的给作者钱。
也有的杂志之间关系好,是兄弟单位,互相之间经常转载,也就不怎么要钱。
零二年以后,规定转载给钱直接给作者,但具体实施嘛,懂的都懂。
何锐本来和李陀约好,《山花》这次不收《京师文艺》转载费用,算是对李陀的补偿。
可转念一想,不如让全华夏文学杂志都不用付费就能转载,提高影响力。
“主编,你确定吗?这么干,可一定亏钱。”
有官身的文学杂志,财政会补拨款补贴,但财政支持有限,不可能指着补贴过日子。
现在文学杂志赚钱主要还是看能卖多少份杂志,卖得多,挣得多。毕竟现在没有谁会花钱,也没谁有那个钱投广告在文学杂志上。
当然了,当今文学杂志基本都是纯文学杂志,就算有人投广告,以纯文学杂志的脾性,他们是不会为五斗米折腰的。
何锐听到亏钱二字,也有些踌躇犹豫,《山花》没有多少钱,按照他预想的规模铺下去,《山花》也不会好受。
“别管,《山花》要有作为纯文学杂志的良心,我们是国家单位,有良心是国家赋予的职责,铺下去!
一定要印一万册!”
一众编辑纷纷“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一般一期只发行几千册。一万册要是赔了,等于好几期白干。
“主编,三思啊,这件事干好了,您在上面不加分,干不好反而还要减分。”还是有编辑看不下去,出言提醒。
一个月几十块的工资,你玩什么命啊?随便审审稿,发发稿,对得起朝廷发的俸禄不就得了?
何锐看向那个编辑的眼神中充满厌恶,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脏污:
“你也是读了几年书的,还没当上官,怎么就满脑官僚思维?一万册不够,翻倍,五倍发行,发行五万册!”
五万册!?何锐是疯了吗?
那位编辑还不甘心,还想再劝劝:
“主编——”
话好没吐出口,就被其他编辑拉走了,其他编辑纷纷对他耳语道:
“别说了,账上的钱大概够印十万册,你再说,一会儿又翻成十万册了。”
“是啊,冬天已经过去,我们筑城现在是刮偏南风的,哥几个姐几个都吃不来西北风!”
本想继续出言规劝的那位编辑,闻言只好住嘴。
何锐又说道:“我已经把稿子校对好了,你们都迅速行动起来,没几天了。”
下面编辑们分别把活分了分,然后开始忙碌起来。
何锐知道,刘云的这一篇稿子一发,注定会引来数之不尽的争议,他极可能被换下去,既然这样,不如把刘云进入文坛的第一炮彻底打响!
夜色阑静,何锐还在《山花》编辑部待着,没回家。
他认真地看着《山花》编辑部里的每一处陈设,“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文字工作,还没好好看看这儿。”
何锐抚摸过每张办公桌,又侍弄着编辑部里的绿植,“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伺候你们了。”
他关掉最后一盏灯,往家里走,不断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他燃烧青春激情的地方。
“这一劫是我自找的,要是能挺过去,至少说明这刘云的命旺我啊,以后,他的稿子来《山花》,我绝对应发尽发。”
说完,何锐觉得自己好像哪里没说对,“哦,不对,我党中人不信命,如果这一劫挺过去,说明这是事物客观规律发展的必然结果!
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而那真正温暖的春天,眼看就要到来!”
······
今天是三月一号,县中学的高考复习班已经正式开学。
班上一共不过二十三人,经过去年恢复高考,学校里的学生多起来了。
年纪还轻一些的,多半都是重新从高一入学,十年间落下的知识太多了,他们大多没把握考中,想多读两年再说。
班上的人多是二十来岁,甚至还有三十来岁的。
“我说王栓,你都三十好几了,你媳妇也娶了,孩子也生了,怎么还跑来参加复习班?”
王栓三十四了,成家立业了还来读书,委实让一般人想不通。
“唉,我本来也不想出来继续读,但是下面的官吏们坏得遭不住,尽吃小鸡。
我就想考中了,外放个州府县官,以后好好治治这帮子人!”
说起来倒有一番志气,就不知道前路到底如何了。
“铛~铛~铛~”校工奋力地用小铜锤在钟上缓慢沉重地连敲三下,古钟发出沉闷的声响。
“上课了,走。”
一众人进了教室,班主任老马已经恭候多时。
“都坐好,点名。”
“刘云!”
“到。”
“李莲!”
“到。”
······
“哦,这个人名我熟悉,各位以后别叫他大名了,叫耗子就是。耗子!”
无人应答。
“耗子!!”
还是无人应答。
马中生气了,“耗子!!!”
“到!”这声音是耗子的声音,只不过来自教室外。
“你妈的耗子,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你什么意思?”
耗子也不好说自己一直在写悔过书,写到忘记了时间。
这才开学第一天,说出去以后大家还怎么看他?
耗子灵机一动,想出一招美化自己:
“马老师,我昨夜研读文学,夜不能寐,故而起晚了。”
七八十年代之交,社会已经有文学热的征兆,耗子这么一说,倒还真有人给当回事。
“哦?你个烂蒜也搞文学,你老师我也濡染文学多年。
你跟我说说,你看的哪本文学杂志?还是哪本文学名著?”
耗子哪里知道什么文学啊,如老马所说,耗子就是个文学烂蒜,你让他套几句情话情书模板还行,搞不出来文学的,没那个能力。
亏得是和刘云有过交流,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看的是《山花》,而且是班长写的那篇《十八岁出门远行》!”
老马闻言无话可说,《十八岁出门远行》他也从刘云那儿看了。
虽然他没有写出这样好作品的能力,但他有辩识这样好作品的能力。
“行了,进来吧。”
“嘿嘿,好的马老师。”
耗子见侯悦已经有了同桌,不免有些失意,只好坐到没有同桌,后排靠窗的位置。
老马在黑板上写下“黔之驴”,耗子见了,想继续在侯悦面前表现。
耗子自觉文学功底不错,想显摆一下,大喊道:
“今之驴!”
教室里一阵哄笑,老马听了怒火中烧,把手中捏的几根粉笔全掷向耗子脑门:
“你个龟儿子!这个字念‘黔’!龟儿子你是黔省人,都念逑不对?
你妈的,认字只认逑得到半边吗?
你不是看《山花》吗?《山花》今天发行,你给大家一人来一本,讲讲你是怎么看的!”
全班哄笑不止,笑点低的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嘴巴,在使劲憋笑,不想笑得太失态。
刘云也在笑,但是他注意到一个现象,侯悦竟然没笑,非但没笑,反而红着脸,把头埋着。
刘云震惊了,“耗子不会这就成了吧?太魔幻了,都能以他为原型写魔幻现实主义爱情文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