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内。

    苏锦怀刚刚上完课，毕恭毕敬地送先生到了门口。

    先生是苏家本家之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举人，之前一直在望城苏家族学教学。

    他自前朝来一直科举无望，如今宋国初立重开科举，便提前来到京城准备运作一番以图明年能得偿所愿。

    他家底殷实，并不缺苏府的酬金，只是做培养后辈的打算尽绵薄之力，同时和京城苏府拉一拉关系。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自己所教的小公子并不受重视，于是态度也从一开始的热切变得冷淡下来。

    虽然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措，但是长时间以来饱尝冷暖的苏锦怀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你自勤勉，不必整日忧心忡忡，来日未尝不可光耀门楣。”先生勉励了几句后出门走了出去。

    一直执弟子礼的苏锦怀许久才抬起头来，脸上浮现一缕与年纪不符的阴冷。

    “趋炎附势的老东西！”他小声咒骂道。

    “好啊你，竟然敢背后骂先生！我要去告诉爹爹！”侧后方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吓得苏锦怀瞬间冷汗直流，眼神惊恐。

    转过头正是苏锦绣。

    “大姐……我……没有，我只是……”苏锦怀语无伦次的辩解，这可是不敬师长的名头，若被传到苏相时那里，祖祠领一顿板子都是轻的处罚。

    他心里已经全被恐惧占据。

    “我全都听到了！还敢狡辩？”苏锦绣咄咄逼人并不饶恕，姣好的脸上噙着一缕冷笑：“明明就是个废物，竟然还敢在背后非议先生，你这书念着有什么用？我定要让爹爹直接将你扔到铺子里去干杂活儿！”

    苏锦怀惊恐之色更浓，攥紧拳头不知道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平日里装作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这次暴露本性被我发现了吧？你们母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嗯？你想干什么？”

    苏锦怀死死地攥着拳头，眼中的惊恐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化成了执拗的疯狂，他低喝道：“不准这么说我母亲！”

    “说了又怎么样？她不过是一个贱婢，以为攀附了我苏家就能飞上枝头？可笑！”

    苏锦怀像是被怒气填满了大脑，怒喝了一声冲过来一把推在了苏锦绣的双肩之上，比苏锦绣矮了半个头不算强壮的身体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将苏锦绣直接推得几个踉跄。

    身后一颗小石头正在苏锦绣倒退的途中，苏锦绣一脚踩到直接脚一划向后倒翻而去，后脑直愣愣地撞在了地板之上。

    一瞬间，鲜血从她脑后渗出，她也在一声惨叫之后没了声音。

    苏锦怀眼中又布满了惊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苏陵午时之后才回到苏府。

    今天没有太阳，而昨儿的寒风之后，秋天好像突如其来的来临。一阵微风之后，一张张金黄的树叶从大片绿叶中簌簌落下，不禁让人惊异原来秋意早已潜藏在盛夏之后悄悄到来。

    从姚府派来送他的马车上下来后，苏陵敏锐地察觉到迎上来的门房神色有异，而视线尽头的大门深处几个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的往里走，不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房回道：“小少爷和小姐发生了冲突，小少爷不慎将小姐推倒，后脑磕在了石板之上，昏迷了过去。”

    苏陵顾不得停留，赶紧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在大夫之前赶到了后院。

    苏锦绣的闺房里只有四人，两个婢子站在门口，只做了简单包扎的苏锦绣侧着身头枕在董夫人的大腿上，双目紧闭。一向温和素雅的董夫人此刻面若寒霜，心疼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苏锦绣。

    苏陵又环顾了一圈，苏相时以及苏锦怀母子都没有在这里。

    董夫人看到了门口的苏陵，示意他自行进来即可，在她腿上的苏锦绣虽然脸色苍白，没有醒来的迹象，但好在呼吸平稳。苏陵束手无策，只能低声安慰道：“小妹应无大碍，大夫马上就到了。”

    十几息后几名大夫站在门外整理了一下仪容，先后进来做出了诊治。而后几人在床帘外交流了一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走过来对苏董氏道：“苏夫人，令爱身体从脉象上来看无恙，至于何时醒来……根据老夫四十余年的行医经历，如果今日子时还没有醒转，最迟明日午时，那便有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董夫人听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连忙右手扶额轻揉了一下眼旁穴道，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后面的情况很小的可能才会发生，苏夫人不必如此忧心。”大夫害怕苏董氏也出事，连忙宽慰道，“我这里有祖传药方制作出来的药丸，对昏迷的症状有奇效，还请苏夫人先给令爱喂食。”

    看着昏迷不醒的苏锦绣苏陵眉头紧锁，有一瞬间甚至在怀疑是否是那个黑衣人搞的鬼。若是大夫医治无效的话，不知道姚轼是否能有什么办法？

    苏陵看了看愁眉不展的苏董氏，没有在此时询问事情的缘由，跟随管家送大夫离开。然而刚一出门，就听见苏董氏在里面喊道：“绣儿醒了！快请大夫回来！”

    细细把脉之后几个大夫都确定了苏锦绣已经无有大碍。

    有家传秘方药丸的大夫给苏锦绣开了个药方，让苏锦绣按时服药静养几日。

    这时苏相时才赶了过来，直冲进门走到苏锦绣面前细细打量，见她声音虚弱但是神智还很清楚的唤了他一声“爹爹”后才松了一口气。

    待几个大夫离开后，苏相时面色一变，对着门口喝道：“还不给我滚进来！”

    门口神色惴惴的苏锦怀母子走了进来。苏锦怀脚步有些踉跄，屁股后面的裤子甚至有血迹，显然已经挨了一顿不轻的打。而且若是不是苏锦绣醒了过来，苏锦怀此刻还不能脱身。

    当然此时此事还是没有了结。

    苏锦怀走到苏相时面前跪下。苏锦怀虽然是可以传后的儿子，但只是庶出，并不是很受苏相时的喜欢。而刘云虽然做了苏相时的妾也从未被苏相时当作枕边人对待。

    “说吧，发生了何事？”苏相时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怒气。他刚才在祖祠用戒尺打了苏锦怀数十下，但是苏锦怀都一声不吭。

    苏陵站在屋中几人中间进退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避。但见到苏相时的脸色十分难看，担心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悔恨的事情，还是留了下来。

    “他在背后骂先生是个趋炎附势的老东西！我与他争论他竟然将我推倒在地！”苏锦绣委屈地道，因为说话太多有些扯到了脑后的伤口，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苏锦怀惊恐地看着看向自己的苏相时，嘴唇嗫嚅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苏锦怀无话反驳，苏相时抄起用来支窗户的支杆就朝苏锦怀打了过去。

    苏相时已然气急，这一下的目标竟然是苏锦怀的头。

    苏陵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平时同情照料的苏锦怀竟是这样的人？犹豫片刻后他已经来不及阻止。

    所幸刘云在苏锦怀身侧，她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抱住苏锦怀用后背承受了一棍。

    沉闷的打击声传来，刘云死死咬着嘴唇发出一声闷哼。见苏相时没有再继续，她回过头用期盼地眼神看着苏相时，道：“老爷，锦怀还不懂事，都是我这个娘平时没给他教好，您要打就打我吧。”

    这时苏董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绣儿并无大碍，稍作惩戒便算了吧。”

    苏陵饭都没吃回到了小院，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身心俱疲。

    察觉到苏陵回来后小翠从屋子里出来施了个万福，等待着苏陵看是否有什么吩咐。

    然而苏陵却迟迟没有动静，定定地对着小翠看了好几息，直到小翠神色间惶恐不安才收回目光。

    这个婢女来苏府已经三年多，一直以来本本分分，她也确实是因为全家身死才卖身求葬。

    但人心隔肚皮，自己的所见也并非不会欺骗自己。

    谁能想到一向老实的苏锦怀会暴起伤人？谁又能想到在自己身边活泼天真的苏锦绣如此尖酸刻薄？而一直以来对自己疼爱有加，宛若至亲的大伯，对待自己的枕边人和亲身儿子也可以痛下狠手？

    当然苏陵并不会因此对亲近之人有什么成见，只是会想着或许和这世道一样，本可以更好一些的。

    挥了挥手遣去小翠，苏陵回到房间发现司马无期刚刚已经送了一部分书过来，但是因为自己在处理家事不便打扰便直接放到了自己的书房。

    这次司马无期有些会错了意，找到的这些书大都是朝廷封禁的书籍。如一些杂学，野史，前朝余孽的一些蛊惑人心之言。

    不过其中一部分内容倒是引起了苏陵的兴趣，在征战早期有一个自称张天师的人在南方起兵。他自称自己得到了上苍的旨意来终结乱世，而他也凭借可以唤来雷霆杀人聚集了一大批追随者。

    但是不久后他就在攻打常平城时被流箭射死，这也让他所谓承接天意之言成为了一个笑话。

    苏陵却在想这个张天师是不是也是一个修行者？若是的话，修行者似乎还能制衡。

    苏陵又翻开一本书，一打开扉页竟然是一张春宫图？苏陵疑惑地继续翻了翻，里面确实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艳俗图画，想到司马无期放入这本书时的阴险嘴脸，不由翻了个白眼。

    将所有书籍都粗略的扫了一眼后苏陵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因为没有出太阳，刚至戌时天空已经昏暗，且开始狂风大作，似有暴雨将要袭来。

    五脏庙此时开始有异议，于是唤小翠前去准备一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