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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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在登机前倒下

    (时间:-3小时)

    接下来,章程再也没有睡着。但他也没有做什么事。就连在手机上找什么东西看看的事情他几乎也没有做。几乎,意思是说,有几次他拿出手机来了,打开了,然后又关上了。

    他几乎也没有想什么。有几次,他想过要去想素华和可可和以以了,可是又自己关上了这扇门。总觉得哪怕想一想他们也会给他和她们之间带来什么不可知因素似的。

    而他自己还在告诉自己他并无恐惧。

    也就是说,他一直在发呆。

    直到眼前的也就是周围的景像发生了变化。

    也就是说,人开始动了起来,声音又开始有了。有人在叫喊,飞机来了!有人说:小姐,这里是机场唉,每分钟都有飞机来的。那人又叫:是真的,是飞机来了。那人又说:你倒是说清楚点呢,你要说,飞机开到我们这里来了。

    许多人往窗边走去。许多人指指点点。

    章程也走了过去。真的,有一架飞机已经在他们眼皮底下慢慢地停了下来。

    看来不用等到3月8日起飞了。

    这话不是他说的。说话的是谁,读者不用猜都知道。

    当然是汪若雪小妹妹了。

    因为汪若雪小妹妹真的是把自己拴在她的程哥哥的腰间皮带上的了,或者说如影随行。

    章程终于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记得他很久没对她假以言辞了。他说:你终于没有在这里大酒店里再过一晚的希望了。

    汪若雪说:本来就没有。她的话很短,可是语调很兴奋。章程有些后悔他怎么又给了她一个兴奋的机会,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只要他对她说话,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一概有让她兴奋起来的功能。

    他本来应该尽量远离她的。人的感情在不应该有的时候最好不要有,连有的机会也是不能给的。

    所以他接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坐过飞机的读者应该都是熟悉的。

    首先是,过了没多久,这架飞机上的乘客慢慢地走了出来。他们直接就从他们的登机口走了出来。各色人等,男女老少,但多半是东亚样子的人。

    然后,这些乘客源源不绝的,越来越慢地走出来。

    往外走的乘客数量越来越少,但总是没有尽头。看着没有了。又出来一个,两个,甚至更多。

    章程看了看登机口上方的电子钟,22点35分了。这些人已经往外走了将近30分钟了,竟然还有人往外走。电子钟下方的电子屏幕上仍然是原来的字幕:登机时间:17点35分。他们这个牛航航班原来的起飞时间是18点30分,现在已经过了整整4个小时。

    可不管怎么样,飞机到了,希望就到了。

    然后,又有了新的动静了。他们身边的观众们把目光甚至脚步都换到他们身后的那个方向去了。那个小男孩说:空姐来了。小女孩说:老外。小男孩说,是秦人。小女孩说:我是说你说的是外行的话,是空乘来了,有男的。小男孩说,你才是老外,外行呢,那两位是机长好不好?

    机乘人员的队列走到登机口旁就停了下来,直接停在了章程的面前。一个机场工作小姐走到柜台里面,拿起话筒说:请大家不要挤在登机口,耐心等待,我们会尽快安排大家登机的。她用昂语和秦语各说了一遍。

    放下话筒,她对章程笑了笑。她露出一口牙齿。她的牙齿真白,他无聊地想着。

    然后他后撤了一步。然后他转过头去说对不起。

    他本以为他踩到的是汪若雪的鞋面,没想到发出轻轻一声噢的竟然是个长者。也就是那个被海浪说成是基因的纪印先生。他的叫声很轻很弱,他接下来的动作也很轻很弱。他直接地就软到地上去了。

    章程这一吓可是不小。

    他叫着:先生!纪先生!

    这位纪先生不仅不回答他,他都不看章程一眼。他的眼睛完全是闭合着的。他的嘴唇是发紫的。

    发紫,嘴唇发紫。章程听说过的,那是梗塞的一种症状。章程蹲了下去,继续叫着他的名字,章程把一只手伸到他的鼻子前面,然后章程叫了起来:他没有呼吸了!

    章程叫着往起站,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叫声。他知道他的脑袋是撞到人了。

    他撞到了一位空姐。她显然也是蹲下来查看情况的。

    他说对不起。她说没关系。然后,有人说:赶紧叫人急救!有人说:已经叫了。前面那个人是海浪,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第二个人是穿着机乘制服的一位男子,大概不是机长就是副机长之类的。

    很快,就来了好几辆机场内部的电动车。一辆车上下来的人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生和护士。那医生模样的年轻人拿听筒听了一下纪先生的心脏,然后用双手按了十来下纪先生的胸口,又用听筒听了一下。海浪用昂语问他:情况怎么样?那医生说:没有动静。没有动静?是一个女人在叫,是用昂语。是汪若雪没错。那医生没有回答她,只是说:赶紧抬到车上。章程追上去问,到底怎么样?那医生回了一下头,目光变得温和了一些,他说:目前没有生命体征。我们尽力。

    然后有人拍章程的肩膀。他转过头去,看见的是一个女警察年轻的脸。

    她见章程看着她,退后一步,向他敬了个礼。他也把手抬起来,也做了个敬礼的动作。他不是故意要开玩笑,其实完全是无意识的。

    那女警察用昂语问他,你能说一下情况吗?他说:没什么情况啊,我不当心碰到了这位先生,他就倒下了。

    后来他就想,我还真是改不了了,我就永远是那么的敦厚实在。如果我不是老是实话实说,或者说至少拐个弯去说,我会少了多少事。我这一辈子吃这个亏还少吗?简直就是太多了。

    一个男警官也对他敬了个礼。这回他总算没有把手抬起来。男警官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章程就这样上了机场里的电动警车。这不但是他第一次坐电动的警车,简直就是他第一次坐警车。不是简直,就是。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跟他一起上车的还有一个女孩子。他认出来了,她就是那个跟他撞了个满头的空姐。他注意地看了看她的额头,她明白了,还微笑着撩起前额的头发,说:没什么。他说:对不起。那坐在前排的男警官回头说:请不要相互说话。

    进了机场派出所,就是门口有波历斯这个昂语词的房间里,章程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那位空姐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个男警官让他坐下,要去了他的护照和手机,向他提了一系列问题,比如他的身份、姓名、联系方式,到奥曼是干什么来的,是否认识被他撞倒的那位先生(他说,不是他撞倒的,是那位先生自己倒下的,只是他好像踩到了那位先生的脚。警官说:这些你不用说,我们会查的),这位先生是什么人。

    然后,这位男警官走了出去。这个小房间里就只剩下章程一个人了。

    这种一个人的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到了他认为他的行李可能已经代表他飞到了空中的时候。也就是说,真的很长时间。到了他真正感到无聊的时候,他开始数数。他数到了4501了,也就是说,如果按每秒数个数的话,那都快一个半小时了,而且是从他数数开始已经一小时15分钟了。他终于站了起来。尽管之前他一直命令自己坐好了,不要乱动,在别人的国家惹恼了警察那可不是玩的,那是他反复对自己说的话。可是他还是站起来了,而且抬脚往外走。

    他又差点撞着人了。这回是那个年轻的女警察。她退了一步,说了一句他不懂的话。然后又改口用昂语说:你想出去?你再稍坐一下。

    他只能走回去坐下了。他用昂语问她,那位纪先生怎么啦?她不回答他。他又问,我们的飞机起飞了吗?她仍然不回答他。

    然后那位男警官进来了。他说,我们查过了,看过监控视频。从视频上看,看不出你对那位先生做过什么动作。他说:本来我就没有做过什么动作嘛。我可以走了吗?

    男警官说:不好意思。你今天可能走不了了。我们还要观察了解一下情况。章程说:不行的,我必须要走的。国内有很多人等着我。你也是有妻子儿女的吧?我问你哪。

    警官抬头看了看章程。摇摇头,然后站起来就往外走。

    章程说:对不起,请原谅我不会说话。警官回过头来说:我问一下。

    过了一会儿,这次等的时间真的不长,警官又回来了,而且直接把护照和手机还给了章程。警官说:这样吧,章先生,你今天可以走了。但是,请你保持跟我们联系的通道,如果需要,我们随时会联系你。

    章程说了谢谢,他真的不想说谢谢,可能耽误了我很多大事呢,他想。出了门,他就飞奔起来。这中间他还奔错了一个方向,又折回,再奔。

    后来他想,我这是何苦呢?如果我不争不取,就听那些奥曼警察的,后面的所有一切惊悚都不会发生,至少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当然了,如果没有后面那些故事,就不会有这部小说。

    别人称之为小说,其实那是一个当时叫章程的人的真实经历。

    警察们没有告诉他他的飞机是否起飞了。他本来以为他的这一切奔跑都是白费的。

    可是,他的命还是他的命,是好是坏就不说了。反正,当他脚发软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心在叫喊: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是的,真的是奇迹。前后加起来大概有两个小时了。

    可是,他们那个候机区里人还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