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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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人潮的起落

    (时间:11年8月22日)

    海浪说:干杯!

    他举起一瓶啤酒,可是没有人响应他。我们都在喝着手里的那瓶啤酒,可是大家连碰一下瓶子的兴趣都没有了。

    娜拉说;不知道明天这里还会坐着几个人。也许是三个人,也许是两个人。

    一个月前,7月份的时候,这个啤酒花园里还是漫山漫坡挤满了人的。在这个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看不到电影也看不到电视剧更看不到新闻联播的地方,这样的集群活动成了最大的快乐,就象黑尼木啤酒节,要的就是一个热闹。

    平时不参加集体活动也不到酒吧喝酒的人也出现在了这里。

    这时候,啤酒花园里的人群早已经散开了。但这种散开仍然是散在花园里。只是,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伸长了脖子在人群的后面听广播了,何况也越来越听不清了。于是,一堆人散成了许多堆,坡上的各个树丛空间,坡上的大平台,坡下更大的平台,坡下的室内酒吧,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着。

    我们这个树丛空间实际上被边缘化了,尽管这个空间的入口处仍然总是堆着人挤着人。

    有两次我看到了雷果,他在我们这个树丛空间的入口处人群里挤进来,一如既往地把他的眼睛眯成缝。我叫他,他就不见了。

    同样有两次我见到了施图姆。他倒是不用我们招呼,就挤了进来。他微笑着说:很好!很热闹!很好!然后就走了。

    他微笑着。我想。我想起海浪的叙述,真的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一次他微笑着进来,说了“很好”之后,第二天,事情就发生了。

    一开始,事情发生得无声无息。

    我说的还是一个月前的那一天。

    有人喊起来,灯亮了。有人喊叫:真的,灯都亮了。

    树丛空间入口处的人们都转过了身去。我们也都走了出去。

    大家说的灯亮了,指的是河边的灯。我们前方的基因河灯火通明。

    我们跟着大家走出啤酒花园,跟着大家向河边走去。

    我们走到河边时,正看到吊桥回归到它垂直的状态,河边的灯都在它们的原位,就象是从来没有升起来放大亮度过,河边跟平时的夜晚一样,没有任何异样。此岸和彼岸都没有汽车和穿着制服的人。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远处海涛的声音。安静得可以听到许多人的呼吸声。

    所有从啤酒花园里走来的人都不说话。他们好象是约好了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的,没有一个人提问,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个人说话了。这个人是施图姆。他显然是从河边走来的,穿过呆呆地站在那里的人群,走到了我们面前。他说:回去吧。什么事都没有。

    他是微笑着说的。他还拍了拍我们每个人的肩膀,包括我,海浪,娜拉和若雪。

    他是从河边走来的,因为我看到了他鞋子上的泥泞。我同时看到的是他的微笑。他笑得很亲切,很灿烂。

    下一个夜晚,啤酒花园里仍然挤满了人,可是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或者说,很少有人说话了。

    再下一个以及更下一个夜晚,之后所有的夜晚,河边的灯光没有再亮起来过,可是我经过坡下的平台去室内取啤酒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又少了几个人。

    我回过头去,没有找到那个说话的人。他们的脸都朝着别的方向。

    我遇到一个三室的人,这个人也到我这里“忏悔”过。我说“嗨”,他也说“嗨”。我说:你见到你们那个女同事吗?他问我:你说的是哪个?我说:就是她的师兄们到上游去探索的那个。他说:没有见过,几天没见到了。

    他转身走开了。好象不太愿意跟我说话,象是多说什么就会说错什么那样。

    他旁边的那个女孩子轻轻地对我说:他心情不好着呢。我理解的,你说的那个师姐跟他是一个实验室的,他们俩经常走在一起的。已经不见了两天。我去她宿舍找过她,她宿舍的门是关着的。这两天在食堂里我也没有见到她。

    又过了两天,我又在下面的花园里见到了这个女孩子。她说:他也不见了。我说:你说的是谁?她说:就是那天你问有没有见过那个师兄去探险的那位男同事。

    一开始,几乎察觉不到什么。可是在一个星期后,纳丝林说,感觉人少了很多。帕特里克说,好象是的。

    两个星期后,这种感觉就很明显了。谁都感觉到这里聚集的人数比一周前和两周前减少了很多。

    大卫说:可是河边的灯光再也没有亮起来过啊。

    若雪说,也许以后也不会再亮了。

    再然后,人数的减少就变成显性的了。三个星期后,也就是两个星期前,整个坡下的花园里完全没人了。

    一个星期前,坡上的人也没有了。就象是一下子没有了的。剩余的只有我们这个原始树丛里的空间,仍然坐着十个人,里面包括那个一百四十来岁的维克多。

    海浪说:河边的灯没有再亮过,可是一定有不少人被送到河里去了。

    维克多说:不光是这里人少了,我们一号大楼里和一号食堂里的人也少了不少,每天感觉都有人在消失。

    第二天,维克多也没有来。或者说没有出现在啤酒花园里。

    那天,我们这里坐着的就只剩下我们原始的八个人了,即纳丝林,百合,大卫,帕特里克,海浪,娜拉,若雪和我。

    海浪说:还是那句老话,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我们一起分析了这几个月来大家说的话,我把我归纳的内容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我们几个人都认为,这几个月的公开讨论,里面一定有不少话是犯忌的。大家看着没事,越来越胆大,什么都敢说。

    海浪说:比如三室那位中年女人说的她的师兄们探险的事,应该就是犯忌的。

    我说:我们都说过犯忌的话啊。比如你就说过,你怀疑河里的鼠鱼是人为造成的。

    海浪说:可能我还有点用,暂时要留一下。

    三天前,纳丝林和大卫也没有出现在啤酒花园里。这回我们真的有点慌了。

    我说:我还奇怪着呢,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他们俩,在食堂里也没有见到。

    百合说:是的,我跟纳丝林每天早晨离开宿舍的时间都几乎完全一样,我们总是能在楼下碰到,然后一起走到我们的大楼去的。今天早晨我就觉得奇怪,我都走到大楼了,也没有见到她。当时我还想,她也许是今天走得比我早。

    昨天晚上,我们四个最原始的人仍然早早地在树丛里聚齐了。可是,我们都各自喝了两瓶啤酒了,百合和帕特里克仍然没有出现。

    我说:不对啊。白天我们还在一起的,吃晚饭的时候我们还坐在一起。

    我们又坐了一个小时,又各自喝了一瓶啤酒。

    我说:我们去找找他们吧。一个小时后回到这里来。

    我跟海浪去了我住的宿舍楼,直接到了帕特里克住的房间。我敲了很久的门,我还叫了帕特里克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我们。我又带海浪去了我们的实验室。雷果在实验室里,我问他百合和帕特里克有没有来过。他说:下班了。我说:他们来过又走了?他说:是啊,他们来的时候你不也在,他们走的时候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

    我们回到啤酒花园,在门口就碰到了娜拉和若雪。她们说,去过百合的宿舍房间了,没人。

    昨天晚上我们四个人早早地就散了。海浪说:我要请上帝保佑我们了,保佑明天晚上我们四个人还能相聚。

    昨天晚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应该离天亮不远了。

    今天一整天我就象丢了魂似的,一整天室内室外地走,从实验室走到河边,走进一个一个的酒吧和咖啡馆、小饭馆,走进超市。到了最后,我也不知道我走来走去是为什么了。

    直到我在路上遇到了施图姆。他说“下午好”。他是微笑着说的。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把对应的微笑还给他。我直截了当地问他:区长,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一脸惊讶:人?什么人?

    我说:百合,帕特里克,纳丝林,大卫,还有很多人,还有维克多,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他一脸无辜:你得问他们啊。

    我说:那你告诉我,我到哪里去问他们。是到河里去问吗?

    我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勇气,感觉自己有点疯狂了的意思。

    他一脸微笑:到河里去干嘛?河水挺冷的。

    我说:人都不见了,还有人搞研究吗?

    他说:有人搞研究的。小伙子,做好你自己吧。

    做好我自己?

    他走远了,我还在想着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今天晚上,我说:我们至少到现在还是幸运的。

    海浪说:那就先过好今天晚上吧。

    好象他说话有股什么力量。他刚说完这话,忽然就起了大风,一阵特别厉害的海风一下子就吹了过来,不仅我们周围的树乱响乱摇,连我们桌子上的啤酒瓶都被吹倒了。

    若雪说:我们必须找到生路。否则我们都不知道,什么事情哪天会找到我们。

    娜拉说:对,我们必须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即使前面是死亡等着我们,也不能是我们等着死亡。

    我们并没有商量具体的什么措施。可是娜拉这句话让我想到深夜。

    即使是死亡等着我们,我们也不能等着死亡。

    这就是这里生存的哲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