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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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父子情深

    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古来英雄士,各已归山河。

    李文忠离府门老远唤着管家名讳,不等李福出门相迎便撂下马来奔往堂屋。

    正堂内,几个仆人正忙碌,却唯独不见姐妹俩的身影。

    李文忠四下寻找!

    从李福口中问出依娜与寨柳的去向,她们此刻应在后花园的荷塘边练舞。

    他疾步前往,远远瞧去,依娜正翩翩起舞,寨柳则在一旁指点。

    这些时日,她虚心向寨柳请教,舞技突飞猛进,已有甚高造诣。

    见此景象,李文忠原本躁动的心瞬时平复下来。他悄悄倚在一棵树上,全神贯注地欣赏人间绝色……

    “将军,您回来了?”

    “将军?”

    “噢……”李文忠这才回过神来,望着寨柳,喜色颜开:“小妹跳得真好!”寨柳点点头:“她近来可用功了。”

    李文忠大笑,惊动依娜,她止住扭动小跑而来。

    “将军,将军,我跳得怎样?与阿姐比得如何?”依娜明眸闪动而道。李文忠与寨柳对视一眼,伸出拇指微笑道:“小妹舞技精湛,天下无双,自是无人能及。”

    一番夸赞,依娜顿时眉花眼笑,但她知晓李文忠在取悦自己,故意言之。于是拉着脸说道:“有阿姐在,我最多排第二。”

    正有说笑,“哎呀,忘了正事!”李文忠陡然想起临来于此之目的,脱口而出。他继续说道:“快去准备一下,随我进宫。”

    事出突然,令依娜与寨柳无所适从,她们双双立于原地,进退失据。

    “你俩还愣着做甚?快随我走。”李文忠又道。“将军,叫我俩进宫是为何?”寨柳略带忧色,询问其用意。“没什么大事,你们初至京城,去见下长辈而已。”李文忠的话打消她的顾虑。

    寨柳应了一声,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低头瞧了一眼身上便装说道:“既是给长辈请安便要精心梳理妆容,那样就不会失了仪礼,不至于冒犯。”李文忠摆摆手:“不必,是家人,不用大费周章,人到就好。”

    来至前堂,李福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待李文忠使唤。

    他们朝向皇宫稳而有序的行进……

    皇宫一处豪华别院。

    一个身着龙袍的老者,他在马皇后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行至门外。他神色焦灼,眺望午门方向,虽面颊布满皱纹却是透着些许慈爱之态。

    这便是李文忠的生身之父,大曹国公李贞。

    “他舅母,保儿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回来。”李贞抱怨道。“他去了有些时辰,应是快了,二哥再等等,再等等。”马皇后捎带哄着他的口气,如是说道。

    不大一会功夫,李贞催问多次,越发的急躁,马皇后只得耐心地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可似乎并不能让他内心平复。

    马皇后灵机一动,说出令李贞欣喜若狂的话来。

    “保儿不是领回两苗族姑娘吗?带着女儿家定是有诸多的不便,耽搁脚程也是在所难免。”

    一直以来,李贞最为记挂的就是李文忠的婚姻大事,马皇后此言正中他下怀,李贞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他舅母说的是,是我老头子糊涂,不通人事,人家姑娘不远千里来至京城,实属不易。”李贞语速低沉,陷入自责。

    “二哥言重了,人之常情,保儿多日未归,别说是您,我也甚为挂念。”马皇后劝慰道。

    “那年,盱眙遭了旱,祸不单行,瘟疫绵延,全村人十存一二,保儿他娘也在这场劫难中病死。我散尽家财,接济乡亲。不久,乱兵入境,我只好带着保儿外出逃难。”

    “我中年得此子,极为珍惜,却没让他过几天安生日子。”忆起往事,李贞悲从心来。

    “二哥,都过去了,现在天下太平,保儿争气,当上了大将军,光大李家的门楣。”

    “那是承蒙您夫妻俩的大恩,是重八和您收留我父子,才有如今的身份和名位。”

    “哪里话,我们是亲人,重八幼时亦受过您的恩惠,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马皇后又道:“对了,听重八说过,您当年花钱粮还资助他念了两年私塾?”

    提及这个事,李贞不禁笑出声来,呛得咳嗽连连,马皇后见状,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顺了口气,李贞说道:“他只剩调皮捣蛋,手都被先生的戒尺打出茧子来了。”马皇后听得半信半疑:“他说他读书很好,先生经常夸他。”

    “扯谎,你瞧他是读书的料吗?除了捞鱼摸虾,上树捕雀他还有些手段,要么就是偷刘财主家的牛吃。”李贞饶有兴趣地说道。

    马皇后“哼”了一声:“这个朱重八,连这也要骗我,死要面子活受罪。”李贞笑道:“他现在作了皇帝,自然提不得当年丑事,这有损他的天子威严。”

    马皇后不屑一顾道:“他常以‘我本淮右布衣’自居,承认自己出身寒微,可到头来全是空话。”

    就在此时,远处一男二女进入视线。

    “二哥,快看,是保儿。”马皇后指向午门叫道。

    话音刚落,李贞拖着老迈的身子,缓缓迎了上去。他步伐虽显迟钝,却很心急。

    李文忠瞧见父亲吃力地挪步而来,为怕他有闪失,当即撒腿就跑,转眼间便将寨柳姐妹俩甩在身后。

    来至李贞身前,他“扑通”一声,伏首于父亲膝下,一边叩头,一边抹眼泪:“爹,未能在您身边尽孝,是孩儿之过,请您见谅。”

    “自古忠孝两难全,你身居高位,理应为国家效力,大者,为保社稷黎民,小者,也是为了你舅舅的江山永固,为父怎可能怪你?”

    父子俩随之抱头痛哭……

    他们相叙之时,马皇后忍俊不已,目不转睛地直视姐妹俩自叹道:“云奇所言不虚,这两丫头,当真美若天仙,配得上,配得上咱家保儿。”

    依娜倒不怯生,朝马皇后行了一个万福礼:“见过母亲……”

    她并不知晓实情,误将马皇后当作李文忠的生母。

    一旁的寨柳打断她的话:“小妹休得乱言。”

    不过,通过一番细致观察,只见眼前这个妇人举止高雅,虽衣着朴素,但投足间尽显尊贵。她突然脱口而道:“您是皇后娘娘?”

    马皇后微微点头默认,惊得姐妹俩惶恐不安。

    寨柳忙拉着依娜跪拜叩首,齐声道:“小女不识凤颜,请娘娘恕罪。”

    “何罪之有?咱都是家人,唤作母亲也无错,不必拘礼!”

    待她们起身后,马皇后左顾右盼,越发欢喜,不溢言表。

    “这是皇上吗?”瞧见李贞穿就龙袍,依娜生出疑问。

    李贞身躯一震,随后一笑付之,未作答辩。

    “不是,小妹休要妄加猜测,这是咱爹爹,吾之生父。”李文忠严肃道。

    马皇后摊摊手,作出解释,她笑道:“这乃是皇上特赐,在紫禁城内可享有一切皇帝的规制,普天之下唯此一人也。”

    依娜听得,微微点头。

    “外面寒凉,咱到家再叙。”马皇后咳嗽两声,攥着姐妹俩的手往回走,李文忠则搀扶李贞跟在她们身后……

    回至家中,李文忠先是来到母亲灵堂,在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尔后领着寨柳依娜叩首哭诉:“娘,儿回来了,此生未尽孝道,惟有来世再报。”

    他继续叹道:“您若是还在,此时一家人聚在一起该有多好?”他越哭越伤,泪水亦如泉涌,欲罢不得。

    在场之人无不感同身受,面露怜悯之色,马皇后只好一再劝慰……

    从宫中传来旨意,皇帝即将莅临。由于近些时日政务繁重,朱元璋已有数日未来探视,今日趁着李文忠回朝,一家人都在,难得的团圆令他无暇多想,送走刘伯温便携朱标前来相聚。

    “皇上万岁!”随之而来的朝拜声震耳欲聋。

    朱元璋大步流星踏入灵堂,众人即行跪拜。

    “都起来,都起来!”朱元璋回首示意,他身穿赤红龙袍,不怒自威的神态让人不寒而栗。

    见到当今天子,依娜和寨柳大惊失色,她们小心翼翼地跪着不敢抬头。

    朱元璋扫视一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姐妹俩身上,亦是吃了一惊,他暗自发笑道:“南疆人杰地灵,竟有出落如此美丽的一对姐妹花,保儿这小子,有艳福。”

    倒是朱标,早在贵州与她们有过面缘,所以并未心潮激荡。只见他傲而挺立,默然于朱元璋身后。

    朱元璋至牌位前,诚恳鞠了一躬,上了炷香,尔后他欣慰地望着李文忠,眼神充斥祥和。

    拭去他面上的泪痕,朱元璋道:“二姐薨逝多年,保儿不要过度悲伤,她在天之灵也不愿如此,节哀!节哀!”

    “你此次平乱有功,朕还未来得及赏你。”朱元璋一面说着一面抚须思量:“赏什么呢?”李贞抢上一语:“重八,别赏了,我父子二人能有今日均是靠您扶持,岂敢再要厚恩?”

    朱元璋道:“二哥哪里话,咱早年不也受过您的接济?保儿有战功就得赏,这乃是朝廷的奖惩制度,不是咱一己之私。”他说罢朝李文忠又道:“想要什么?父皇能答应的统统应允。”

    李文忠拱手哈腰:“父皇,请收回成命,爹爹说的对,我父子二人能有如今这般尊贵都是您的皇恩浩荡。”

    一席话令朱元璋龙颜大悦,他转身对太子说道:“标儿,你来定夺,给你哥什么封赏合宜。”

    没曾想,朱元璋将决定权交由自己,朱标一脸懵,他思索一会,说道:“大哥不缺名位,更不缺钱财,我想……”

    “但说无妨!”朱元璋道。

    “父皇,给大哥进封郡王爵,您看如何?”朱标话音一落,马皇后拍手叫好。

    “就照标儿说的办,回头叫钦天监选定吉日,让保儿行封王之礼。”朱元璋圣意落定。

    “不可,不可,这不符合大明祖制。”李文忠面色煞白,连连回绝。道衍的话他一直记在心底,功名利禄不过尔尔,一柄双刃剑罢了,所谓高处不胜寒,权位越重越是凶险,因为当今天子是朱元璋,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有何不可?你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即便给个亲王,也是实至名归。”

    见朱标口气果断,李文忠只好搬出《皇明祖训》,乃为朱元璋亲自制定的大明宗室制度,其中规定“异姓生不封王”。

    他顺势又提起两个人来,便是徐达与汤和。李文忠说这二人战功显赫,不在自己之下,他们尚且未进爵,自己又何德何能率先封王?

    朱标听得,微微摆首道:“你是父皇的孩子,也曾姓朱,与那二位叔伯不可同日而语,授王爵合乎情谊。”

    但李文忠坚持不受,伏首贴地。

    君无戏言,朱元璋说出去的话自然不好收回,于是就这样僵持着。

    “重八,我看算了,保儿不愿要,也别勉强。”马皇后出一言调解。“是呀是呀,这孩子生来不喜功名利禄,我看赏他别的更合宜。”李贞也打起圆场。

    “二哥有何高见?”朱元璋皱眉问道。“重八,依我看,现在最急切的便是保儿娶亲生子,我老头子也没几年活头了,让我抱着孙儿颐养天年,他日我死了也可含笑九泉了。”李贞这一席话让寨柳面上一红,低头拈指。

    如此一来,有了台阶可下,朱元璋哈哈大笑:“二哥所言甚是,那就选个好日子,把保儿的婚事办了。”他指着寨柳依娜又道:“是这两姑娘吗?朕看着不错,不过保儿只能正娶一人,余下一人充当妾室,律法不能违,你二人可有异议?”

    “阿姐做大便可。”依娜不假思索而道。

    “这样甚好,甚好!”朱元璋马皇后和李贞几乎同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