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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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金陵烽烟

    六朝遗迹此空存,城压沧波到海门。万里江山来醉眼,九秋天地入吟魂。

    于今玉树悲歌起,当日黄旗王气昏。人事不同风物在,怅然犹得对芳樽。

    秦淮河之美,在日晖照耀下闪烁点点金光,不时有游船在河面上穿梭。两岸,亭台楼阁,飞檐漏窗,雕梁画栋,都映在碧莹莹的水中,如此美景,犹如一幅画卷,让人心情愉悦。

    临近年关,南京城热闹非凡,李文忠时隔多日还都,他不急入宫面见皇帝,而是让李捡大宝护送守谦彩依先行回府,自己则携寨柳姐妹游历京城。

    “阿姐,金陵真的太壮观了。”依娜笑脸盈盈,四处张望。“是呀,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城市。”寨柳点头回复,亦被这番盛况惊呆。

    寨柳和依娜久居南疆偏壤,见识不多,眼前之繁华超乎她们想象,唯有穿梭在人群,感受这儿的烟火气息与风土人情。

    穿着花团锦簇汉服,姐妹俩仿佛百花丛中的两只蝴蝶,美得不可方物,所到之处,无不引起骚动,人们争相围观,一时间街道上被堵得水泄不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闹出这么大动静,实有出乎意料之外,但李文忠心下却是极其舒坦,因为这两个绝色女子属于自己。

    随着围观之人愈来愈多,他赶紧拉着姐妹俩离开……

    至一处巷子口驻足停步。李文忠探头朝外观察一番,尔后三人相视而笑。

    “鸭子,刚出炉的盐水鸭。”

    传来阵阵吆喝声,空气中弥漫醇厚的酱汁香气。李文忠喜出望外,神秘一笑道:“走,带你们去尝尝京城的招牌美食。”

    他不假停留,说完便牵姐妹俩的手走入不远处的一家酒肆。

    “哎呀,俏公子,好久不见。”店小二笑脸迎上来,他一眼即瞄向李文忠身后两个美丽女子,不禁一怔。

    李文忠以往常来于此,与这儿的伙计自然非常熟悉,但无人知他身份,只依着俊秀长相叫他“俏公子”。

    “小二哥,来两只盐水鸭。”李文忠摸出一锭银子,指着门外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说道:“同以前一样,剩下的不用找了,给他们一人来一只,钱不够我再补。”店小二回了神,接过银子,点头哈腰道:“够了够了!您楼上雅间请!”

    “先给他们上,我等一刻无妨。”李文忠留下一语便去了阁楼。

    店小二照李文忠吩咐,取几只鸭子送出门外。乞丐们欢腾地纷纷说道:“是不是俏公子来了?”那店小二也不是势利之人,眯着眼点点头,甚为友好。一老年乞丐道:“俏公子从我等眼皮下匆匆过得,还真未瞧见,敢情是刚才和俩女子一并入内的那位?”一小乞丐抢言道:“我瞧见了,他就在俩女子身前。”老年乞丐瞪了一眼道:“那你不知会一声,毕竟俏公子对我们不薄,也该当面道个谢。”他说着,捻起手指头:“怕是有两年没见他了?”小乞丐摇摇头道:“两年过五天!”

    “他真是个好人!”老乞丐叹道。

    雅间内。

    李文忠掰下两只鸭腿,分别递给寨柳与依娜,自己则在一旁看着她们品尝。

    “好不好吃?”李文忠微笑道,依娜寨柳初涉异域风味,接连点头认可。

    之后,李文忠开始介绍京城盐水鸭的由来,特意提到皇帝,他说朱元璋日食一只,乐此不疲。

    寨柳听得,有些惊讶,她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山珍贵物,他身为九五之尊也会如此稀罕?”李文忠哈哈一笑,面色急转严肃道:“他老人家也是农家出身,躬行节俭,平日膳食多以粗茶淡饭为主。”

    话到此处,李文忠突然心生一事,他忆起朱元璋最爱吃的烧饼,入口酥脆,叫人难忘。而就在这个巷头,有一家远近闻名的老字号饼店。

    唤来店小二,李文忠又拿出一锭银子,让他去代为购置一些,剩下的银子权当是跑腿钱。

    那店小二自知得了便宜,屁颠屁颠没了影。

    这个与李文忠也算熟识多年的伙计擅于经营人际,他不但买来烧饼,还捎带金陵特色鸭血粉丝汤。余下的钱,他如数分发给门外乞丐,并告知这是俏公子赏的。

    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善良之人!

    邻间陡起喧闹,其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尤为熟悉。李文忠眼前一亮,会心一笑,他知道这是老朋友来了。

    “叔,别来无恙。”李文忠走至隔壁打招呼。

    只见这儿一群人簇拥桌案而坐,正席位一个年约五十岁,衣衫邋遢,满面油光的汉子,此人便是汤和,他亦喜爱吃盐水鸭。

    大明洪武十年春,朱元璋念及汤和的功劳,加号推诚,阶特进光禄大夫、职左都督、勋左柱国、进爵信国公,议军国事,加禄至三千石,仍赐丹书铁券。

    汤和本在洪武三年初封中山候。以他的资历不说堪比徐达,至少可持平常遇春,甚至连李文忠这等后辈也得了公爵,位列他之前,如此赏赐显然有失公允。

    而汤和从未有过任何怨言,一直小心谨慎,兢兢业业替皇帝效力。

    那汤和不禁一怔,立即起身,置朝他敬酒的家臣不顾,缓缓放下手中酒樽说道:“保儿,你小子何时回的京?”李文忠笑而应道:“刚进城,尚不足二时辰。”汤和道:“进宫否?”李文忠道:“还未来得及。”汤和听得,立马扭头背身,冷言道:“你且早些入宫,等你拜了皇上,你我再叙不迟。”

    不知汤和言下之意,李文忠犹豫起来。汤和瞪了他一眼又道:“叔不会害你,你小子年轻气盛,不知深浅,照我所说,赶紧走,别扰了我的酒兴。”

    这番话,李文忠似有领悟,他向来敬重汤和,于是深鞠一躬作别,与寨柳姐妹走出酒肆便欲直奔曹国公府,准备面圣事宜。

    没行几步,一辆华贵富丽的马车便踏风而过,卷起尘土飞扬,车中之人不时探出脑袋,神情得意而又嚣张,所到之处鸡飞狗跳,路人怨声载道,回荡谩骂声。

    此人为当朝宰相胡惟庸之幼子,名胡鹏。

    一年轻书生道:“孽障,金陵城都快成他胡家跑马场了。”他的同行之人急忙劝阻:“希直兄慎言,小心惹祸上身。”那书生洒脱一笑“我有何惧?”尽显轻狂之态。

    书生唇红齿白,眉宇间透着傲气,不免引起李文忠驻目,他停下脚步,细细打量书生,不知为何,从内心发出欣赏之情。

    “那可是胡相之子,你我得罪不起。”书生同行之人道。“朝廷自有法度,就算胡惟庸本人也不可乱了纲纪滋事扰民。”书生一脸不以为然道。“你呀,就是臭脾气,迟早会付出代价。”同行之人摇头叹息。“只要世间大义尚存,倘若真有那天,就算诛我方孝孺三族,九族,乃至十族又何妨?”书生语气慷慨激昂。

    方孝孺三字如雷贯耳,李文忠惊愕地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这可是当世名儒宋濂足下高徒,为人刚正不阿,与太子朱标师出同门,时任东宫属官。其父便是洪武九年“空印案”被冤杀的著名清官,济宁知府方克勤。

    他们对话之时,街道上一列士兵蜂至,他们迅速清开道路,将行人赶至两侧。依铠甲甄别,这是神武卫,京城皇家亲军十二卫之一,隶属于大都督府统辖。

    怕被领头将军认出,李文忠寨柳姐妹三人立即钻进人群藏匿。

    锣鼓声起,足足十一响,这等规制只有正一品才能享有,意为大小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正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丞相府家丁趾高气昂地引道,一顶八抬银色大轿映入眼帘,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这是什么达官贵人?如此气派!”依娜双眸明亮,在李文忠耳旁如是说道。李文忠没作应答,仰头傲立,表示对胡惟庸的轻视。

    那家丁甩着马鞭,沿途挥舞,两孩童嬉闹,误入道中阻了去路。那家丁不由分说,扬鞭抽打在其中一孩身上,顿时啼哭不止。

    李文忠见得,怒火中烧,刚欲发作,只闻见一声“混账!”方孝孺按耐不住性子,先他一步,拦下胡府家丁。

    方孝孺森然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这狗仗人势之徒如此猖狂,欺凌百姓,当真不可轻恕。”胡府家丁鞭指方孝孺,不耐烦道:“哪来的臭穷酸,你可知我身后乃是相国胡大人?不想死,快快让路。”方孝孺临危不惧,冷笑道:“那又如何?天下是百姓之天下,社稷为万民之社稷,岂容你任意践踏百姓之尊严?”胡府家丁不再言语纠缠,照方孝孺身上甩了一鞭。

    那方孝孺倒也硬气,他咬牙强忍剧痛,纹丝不动矗立于前。胡府家丁暴跳如雷,翻身下马,抽出佩刀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让是不让?”胡府家丁恐吓道。“有种你砍,我方孝孺若是眨个眼,便对不起我读过的圣贤之书!”方孝孺处之泰然。

    这一言既出,一片哗然。得知这个打抱不平的青年便是名扬天下的儒生方孝孺,旁观的百姓纷纷指责胡惟庸家奴的骄纵不法。

    胡惟庸终于坐不住了,他掀开帘子,迈着官步走出轿子至家丁身前训斥一通,尔后朝方孝孺赔着笑脸,拱手而道:“得罪先生,还请见谅!”方孝孺并未不依不饶,他深叹口气:“胡相,某虽是个小官,但有一言好生相劝。”胡惟庸持息事宁人之态,又作一揖:“请先生示下!”他明白这些读书之人的迂腐和认死理,连朱元璋都特别敬畏这些书呆子,自己则能躲便躲,不去触霉头。

    方孝孺道:“在下恳求您约束家人及幕僚,于公,全了您胡相之贤名,于私,也少了诸多骂名。”胡惟庸连连点头:“谨遵先生教诲。”

    胡惟庸自知犯了众怒,倒也识趣,面向义愤填膺的百姓,作了歉意,此事暂作告断。接着,他亲自邀请方孝孺一同前去夫子庙观赏花灯,为之婉拒。

    夜幕降临,再过几天便是新年,夫子庙张灯结彩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丝喜庆。

    获悉丞相莅临,周围的店铺争先恐后打了烊,街上寥无人烟,只留下胡惟庸一人独自静坐秦淮河畔的寒风中……

    曹国公府邸,朱门大开,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为皇帝特赐,所属家仆、臣僚、护卫均由皇宫遣调而来,足以彰显李文忠对大明的卓著功勋。

    管家李福,一个长相憨实的汉子,他领着一众家仆已在正门前恭候多时。他原是马皇后的侍从,自朱元璋登上皇位后,皇室近臣统一换成宦官,李福不愿“净身”,念他一向勤勤恳恳,马皇后便将他送给李文忠,以照应其饮食起居。

    李福极擅打理家庭事务,到曹国公府不久就当上总管,多年来一直任劳任怨,让时常出征在外的李文忠再无后顾之忧。

    在李文忠心中,他早不是仆人,而是家人!

    “千岁爷,您终是回家了,叫老奴好生挂念。”李福庄重地行了一个跪拜礼。“家中一切可好?”李文忠扶起李福,微笑道。“都好,都好,除老太爷隔三差五派人前来询问您是否凯旋归来,并未有甚大事。”李福回应道。

    李文忠听得,微微点头,露出不舍之情。

    “外面风大,请千岁及二位小姐快快进府。”李福说罢便闪身一旁,摊手引路迎接李文忠回府。

    曹国公府之奢华令依娜寨柳震惊,到处悬挂灯笼,庭院、假山、池塘、花园、应有尽有。

    转了一个来回,姐妹俩心花怒放,喜悦飞上眉梢,在一处凉亭驻足。

    “将军,您的家好大!”依娜意犹未尽道。“也是你们的家。”李文忠轻轻掂了依娜的鼻尖,微笑道。

    夜色下,三人牵手,不时传出阵阵笑声,惬意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