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刍狗
小队收拾行装,之后继续前行。
他们内心早已以仙霖道院子弟自我约束,死身为道,本就是道门子弟的责任,是应尽之义。
只是为他人钓钩饵食的滋味,让他们心存芒刺。
但妖魔,是必须要除的。
东烟大泽正邪一战,修者死得;战场善后清剿,武者死不得?
勿小瞧了我下院武者!且死出个壮烈,与这天下一观!
莽泽而已,爷爷们来了!
有了这一次“坦诚相见”,很多消息周凯也就尽数告知。其实他的任务只是在行程的前半段误导团队制造死亡而已。
因为后半段,并不需要他费心,所有武者的真正磨难,都在东烟大泽的后半段,这一半路程,才堪称地狱。尤其是莽泽,大荒原以及最终的窟野河,越近终点,越是艰险。
所以,他也就乐得于小队中充个好人,尽管这绝不可能。
莽泽,实为蟒泽,其内浮沉游弋无数巨蟒,以两类最为棘手,一种天生巨力,另一种口吐毒气。
周凯尽述这两种巨蟒的习性,小队千万般小心,只挑保险路径通过,只找合适之地净化凶兽,千般耐心,万般算计,饶是如此,还是在莽泽折了三名队员。
在探究“真相”之后,有些队员重新燃起了入上院之心,要完成净化百头凶兽数量,完成考核。如此,就拖慢了小队的速度。
对于会做出这般行径的上院,宁遥甚是反感,毫无兴趣。
足足七天之后,小队才离开莽泽,剩下的额度,在后面三关完成吧。
毒岭,与虹山不同,是真正弥漫毒气之地,飞禽走兽无不剧毒随身,宁遥等人只待了三天便彻底招架不住,赶快前行。留下两具尸骸,算是给了毒岭虫兽的回礼。
在进入大荒原之前,宁遥等人很是休整了一番,他们在大荒原边缘,足足待了三天。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大荒原实在恐怖。
它简直是之前所有难关的汇总,这里聚集了整个东烟大泽所有生物,而且广袤荒原,没遮没拦,一望无际,除了近人高的杂草之外,连一棵树的影子都没有。
所有的凶兽赤裸裸的游荡在荒原之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厮杀和埋伏,这里凶兽的战力远超于之前各地的同类。
除了周凯,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你毫不担心”,您要看着一望无尽的荒原,开口说道。
“当然,我有保命之物”,周凯回答。
“这次之后,上院给你什么奖励?”宁遥撇了一眼周凯。
“师尊亲口允诺,此间事了,我回去之后,师尊亲自为我开道心,擢升关门弟子”周凯一脸得意。
“呵呵,真的假的”,宁遥淡淡的笑着说。
“当然,师尊亲口允诺,做不得假”仿佛被宁遥的质疑刺痛,周凯全力维护自己的师尊,以及,师尊对自己的承诺。
大荒原,纵是小队全速前进,也需要一天半的时间。若要躲避,净化和战斗,那属实难料。而且周遭尽是空旷,毫无借力躲藏之处,战斗都是实实在在,没有丝毫取巧的可能。
“大荒原,好,今天老子们就来做一次弑荒者!”一名队员咬牙恨恨的说道。
“走!”宁遥一声冷喝,小队闪电般冲进了荒草之中。
几乎同时,至少有十几处的目光向这边凝望,至少有七八处兽群向此地冲来。深谙大荒原生存之道的凶兽都清楚:新来的,好欺负。
疾驰中的小队感受到了凛凛杀意,那是自己被设定为猎物后,内心所升腾的第六感,而猎手,正在逼近。
“该死,右前方大泽龙牛三头!娘的,真够壮的,跟山一样!”仇安低呼。
“我们再怎么隐藏,它们这般追赶,恐怕半个荒原的凶兽都他娘知道咱们的踪迹。这仨瘟神!”屠雍再怎么沉稳,也被逼得忍不住爆粗口。
“宰了这仨肉山!”仇安能活到现在,几次都是托了宁遥的照顾。
此刻他虽嘴上喊叫,身体却很诚实的没做出头鸟。
“周凯,屠雍,我们仨分了它们!”宁遥一言说罢,提刀斜刺里冲出,屠雍周凯紧随其后。
“左前方五只风豹,奶奶的,肯定是见大泽龙牛打猎,过来抢食的!”仇安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就剩咱五个,用不着谦让了,一人一只!”,没了宁遥这条大腿,仇安只能靠自己了。
大泽龙牛皮糙肉厚,头上巨角,力大无穷,如战车一般朝宁遥冲来。宁遥不敢直撄其锋,临近之时,飞身而起,跃上牛身。
大泽龙牛常年混迹于大荒原,战斗本能属实逆天,见一击不成,便知目标横飞。立刻反甩巨角,再进而击。
宁遥才落牛背,便感反转,回身看,巨角再来。
“嘶…”这等战斗本能,恐怕纵观下院武者,都没几个能与之匹敌的。饶是宁遥冠绝下院,也不得唇齿发寒。
战不待思,宁遥顺势借力,踩着牛角倒飞出去,遥遥落地。
一合不成,大泽龙牛狂性大发,巨尾横扫,宁遥顷刻俯身,钢鞭扫过。人高的草丛齐刷刷被切割,足见其威能。
宁遥第一次后背生汗,这荒原生物,太强了。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杀招,无比连贯,凛冽凶残。相比之下,北林的那帮傻猴子,简直愚蠢至极,几刀便被自己结果。
瞥见周凯和屠雍,全都不容乐观,特别是屠雍,险象环生,简直是在以命相搏。宁遥看着,比自己战斗还心惊肉跳。
“得赶紧解决,屠雍那边快顶不住了”,宁遥心下思量,“这畜生身壮体蛮,皮糙肉厚,寻常攻击怕是难以割开其皮毛,唯有寻找其弱点。”宁遥打量着自己的对手,周身重甲,脖颈处更是密布着钢针一般的毛发,手中战刀很难保证切断。如此看来,能够被称为弱点的,怕是只有双眼和下颌了。
“就这般吧”宁遥心下打定主意,提刀疾进!
大泽龙牛见这个小不点如此嚣张,竟然不逃反攻,立时觉得受到了巨大的挑衅,嚎叫着奔腾而来。
两者渐近,宁遥忽然凌空一甩,一道金光飞出,直奔巨兽左眼。大泽龙牛感官敏锐,迅速摆头,“铛”的一声,金镖被巨角击飞,但正面却露出了空档。
宁遥趁机飞速跃进,倒身下滑,沿着巨兽头颅,滑入其腹下。
大泽龙牛很清楚自己的弱点有一处是下颌,霎时一惊,慌忙仰头,摆动身躯。但如此,却造成自己的视线盲区。
宁遥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巨兽的下颌,他趁机闪身,沿左侧挥刀而上。
巨兽再次锁定宁遥时,对方已经真正的“近在眼前”了。
“噗…”雪亮战刀插入巨目,直捅入脑,拼命狂搅。
“吼!嗷…”嘶吼变成了哀嚎,哀嚎变成了呻吟,巨兽轰然倒地,就此气绝。
宁遥转身直奔屠雍。
周凯目睹全程,笑喊:“实力恐怖如斯,真不下于我!”
有了宁遥加入战局,屠雍踏入鬼门关的那只脚,又得以收回。
二人几下解决了眼前之敌,回身去解救被风豹围攻的队友。
“戾!”头顶传来尖啼!众人忙抬头看。
“是凤翅金鵟!十二只,这群扁毛畜生也来凑热闹!”仇安身上已经见伤,风豹虽然力量和皮肉远不及大泽龙牛,但伶俐却更胜于前。
“真刺激,再来几头角莽,海陆空就齐了!”一名队友杀的泛起了豪情,放肆狂笑道。
“慎言!”仇安暴怒道,他这等实力,最忌讳好的不来坏的来,那可真是要命。
“林飞,肖石,射下来几只,有它们当午餐,你们就不用被端上餐桌了”,周凯压力不大,他并不为杀死大泽龙牛,只为陪小队周旋;况且它有保命之物,纵然只身一人,也能安全抵达终点。
只是这保命之物只能他自己使用,否则小队早已拿来分享了。
林飞,肖石,是小队最后两名射手。
“咻咻咻…”几支利箭破空而去,
“嘎嘎嘎…”三只扁毛坠地而来。
“很好,走!”在这种时刻,仇安都是最积极的。
众人立刻收拢队形,脱离战斗,俯身向前疾行,须臾便隐没在茫茫荒草之中。
两头大泽龙牛,三只凤翅金鵟,两只风豹的尸体,引得周遭凶兽们迅速转移目标。
有现成的食物,谁还愿大费周章。
这是一处不知什么凶兽废弃的幽深洞穴,此刻其中满坐着八个身影,巨石堵住了洞口。
“这该死的荒原,没遮没拦,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凶兽视觉超群,我们反而成了瞎子”林飞这一路险象环生,他擅长弓箭,近身战十分一般。但仅仅今日这一路,便射光了箭筒中大半羽箭。此刻别人都在休息,他还得心怀愤懑的做新弓箭。
肖石不同,他同样善于近身战。
“一会这里的主人回来,扒开巨石一看,哎呦,一窝小点心。”屠雍难得多言,几句话逗得大家呵呵笑。
没人动,太累了。
今日一天,他们遭遇了十三次伏击。
入洞,挪动巨石堵住洞口之后,仇安趴在地上死活起不来了,没一会便打起了呼噜。
还是屠雍担心招来凶兽,把他拽进洞穴深处。
宁遥在盘膝打坐,这是他在下院几年,摸索出的恢复血气精神的门法,效果要比普通的休息方式好出三倍左右。
“大侠们,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周凯一股先知者的嘴脸实在惹人生厌。
“你没有好消息,直说吧,后面有多危险。”仇安醒了,饿的。
“嘿嘿,这还真是个好消息,大荒原后半段,会安全得多”,周凯乐呵呵的说道。
几乎同时,包括宁遥在内的所有人,同时睁开眼,努力辨别着周凯的神色。七人都没看出丝毫破绽后,暂定信其为真。
“为什么”,林飞的羽箭补充完毕了。
“我想,应该是慑于最后一处险地,窟野河的存在”,宁遥闭着眼睛,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不愧是能与我并肩的人物”,周凯刚要鼓掌,立刻觉得不妥,于是作罢。
“窟野河,到底有多危险?我们之中,有几人能安然通过,到达终点?”肖石问道。
“依我看,一人”,周凯坐直上身,难得的郑重。
“谁?”仇安忙问。
“我”周凯回答。
“你他娘…”
“滚滚滚!”其余几人无不怒骂,宁遥也是抱刀入怀,紧了紧衣襟。
足足六日厮杀逃亡奔波,这支名为弑荒者的小队,终于没被弑尽,到达了大荒原的最后阶段。
只剩宁遥,周凯,仇安,屠雍,肖石,林飞六人。
“走吧,这里直到窟野河,基本都是安全的”,周凯喘足气,迈步向前。
六人心情是沉重的,神经倒是轻松了些,因为后面一路过来,确实如周凯所说,兽群稀疏的多,小队甚至可以放开奔驰,都不会引起什么骚动。
七个时辰以后,远远有“轰隆”声传来。
六人知道,窟野河,快到了。心中的希望与戒备交织升腾,窟野河,最后,最危险的血战。
六人继续向前,一路不停,身旁掠过的净是荒草,耳中听得的只有呼吸声,如此不停。他们心中只有最后的一个想法:窟野河,且试兵锋!
在某一刻,向前疾驰的六人,几乎同时生出心脏被揉捏,精神在轰鸣,血液已凝固的感觉。
“不好,大敌,生死危机!”宁遥只在出发前,武者集中时有过相同的感觉。而这次的,却更甚之。
六人立刻驻足,眼神无不寒光尽显,死死的盯着前方。
右前方千米外,一块高大的巨石上,懒散的躺着一头巨物。这绝强的威慑,便是他散发而出。
似是感觉到了六人的存在,这头巨兽懒洋洋的抬头,起身,直至立起。
至此,六人才得见其全貌。
“噗通”,仇安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其余几人,林飞和肖石也是双腿筛糠,屠雍面无血色,宁遥也是牙关紧咬。
唯有周凯,震惊之余,恢复如常,但也难免露出凝重。
他们看到的,是一头体型巨大的金色老虎,但最让他们惊骇的是,这头金虎,背生双翼。
“金,金翼虎”,成妖了的,林飞哆哆嗦嗦的说出几个字。
六人发现了金翼虎,后者也锁定了他们。可就在此时,这头金翼虎背后再次出现一个更加巨大的头颅,继而,其身现。
这下除了宁遥和周凯之外,其余人等尽皆跪倒。
“金翼…犼”,周凯喃喃的说道,那声音,轻微的像婴儿的梦呓。
化妖为虎,入魔为犼。
面对前者,六人舍命一搏,或可为一二人争条生路;
面对后者,绝无可能。
同时面对这对妖魔,绝计十死无生。
“我们,我们回去吧,起点,起点可能还有生路啊”,林飞的话语在颤抖。
“不可能了”,宁遥的语气没了平淡,而是弥漫着浓重死亡气息的冰冷。
现实容不得他们多想,这一对妖魔已经袭来。
“兄弟们,恕不奉陪了”,周凯言罢,夺路而逃。
不知他开启了什么法宝,这一对金翼妖魔竟然任由他离去,并不追杀。
“左右是死,先行一步”,宁遥说完,利刃出鞘,提刀向前。
“娘的,死也得站着死!”仇安咬牙切齿,他用的是两柄战斧,挥舞直冲。
“咱们兄弟一路走,黄泉路上有个伴!”林飞双目充血,拉起肖石,与屠雍一道向前。
“咻咻咻”,人未到,箭矢先至。林飞和肖石的羽箭威力,在本次所有下院弟子中,都算独步一绝。但是此刻,他们甚至破不开这对妖魔的皮甲。
“吼!”似乎是厌烦了这种密密麻麻的弓箭造成的瘙痒,金翼犼低吼一声,竟然飞越宁遥和仇安,直奔后者而来。
交汇只在霎那间。
“噗,噗,噗”,利爪一抓,金翼一甩,钢尾一扫。
林飞,肖石,屠雍命丧当场。
发泄愤怒般,这头魔兽开始玩弄和撕咬三具尸首。
另一边,宁遥和仇安与金翼虎的交战已经开始。仅一个照面,这头妖兽立刻知晓宁遥是大敌,另一个不成威胁,便放手与宁遥周旋。
利爪的轰击,巨翅的横扫,铁尾的抽打。
力量,速度,爆发力,灵活性,战斗直觉。
宁遥体会到屠雍面对大泽龙牛时的那种无力感了,疲于招架,稍不留神就会殒命于此。
或者说,确定就会殒命于此,只不过做苦苦挣扎罢了。
困兽之斗,今我为困兽矣。
边上仇安已经癫狂,挥斧毫无章法,一同乱砍。
二人形势渐危。
宁遥胸前中了一爪,肋骨不知断了几根,内脏不知伤了多少,焚烧般疼痛。
后背被抽了一尾,忍不住大口呕血。
仇安已经倒地,生死不知。
宁遥且战且跑,直奔窟野河,引开金翼虎。后者玩弄猎物般,飞上半空,俯冲一击。再盘旋一圈,再俯冲一击。
宁遥在躲闪与周旋中,行至窟野河边。但眼见这汹涌奔腾的河水,他深知,跳下去必死无疑。
宁要不想死,不肯死,他不甘,他甚至没来得及和爹娘雪儿道别,竟然今日就要暴死他乡?
不甘,他的意志在疯狂的呐喊,不,是狂嚎怒吼!
宁遥单手持刀拄地,目光中的金翼虎缓缓飞来,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生命在流逝。
金翼虎落在身前,抬起右爪。
宁遥眼中看到,它猛然发力,那利爪如闪电般袭来!
然后,他看到,这头妖兽的胸口洞开,一束金光射出。金翼虎惨叫一声,大口喷血,轰然倒在自己身前,挣扎几下,没了气息。
“初成妖,便忘形”。
宁遥看到,远空天幕上,有一黑衣修士凌空而立。宁遥看出,是跟随自己小队的那位黑衣修士。
他惊恐大定,只觉眼前发黑,赶紧坐下,取出药物内服,盘腿打坐。
他有一种预感,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
“嘿嘿,有劳师兄出手,多谢师兄!”周凯不知藏匿在何处,此时从草丛钻出,竟然还架着浑身是血步履蹒跚的仇安。他边走,边向半空中的黑衣修士见礼。
“这位仙长,感谢搭救,我等暂做修整,彻底恢复后,便渡过最后一重难关,窟野河。”仇安还在咳血,但声音已有中气,显然是服了药,已经在恢复。
“不必了”,黑衣修士淡漠的说着,“此河,便是终点”。
“不,不必了?终点?我们到终点了?意思是我们通过考核了?终于,太好了。”仇安闻言,激动地推开了周凯的搀扶,仿佛瞬间恢复了生机,“我,我收集了一百多头凶兽的样本,完成了净化数量要求,仙长,我,我能入上院吧?”仇安激动的展示着他的“战果”。但宁遥知道,这其中的绝大部分,应当是他刚刚趁自己战斗之机,取了林飞,肖石和屠雍几位死者某人的战果。
宁遥叹了口气,闭上眼,摇了摇头。
周凯也看着黑衣修士,等待着他的回答。
“今日此地,只有一人可入上院之门”黑衣修士说道。
宁遥心下一沉,心中那一直未消的警召再次应验了。
沉默,冷,三人互相看着,半晌无人说话。
“意思是,我和宁遥,只能活一个”,仇安眼神暗淡下去了,他远远望着宁遥,面露苦涩。一路走来,他多蒙宁遥照顾,否则早已死在半途。
而今终了,却要与宁遥拔刀以分生死,方得道机。
“呵呵”,他笑了,他于原地苦笑,终于还是朝宁遥走来,笑声尽显落寞。他的神情满是悲悯,似大彻大悟,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宁哥”,他边走边开口,“这一路,若没有你,我早死于中途”,他看向宁遥,脸上满是坦然。
“亏你救我于林魈之手”,他一步步走来。
“也全赖于你,暗中提醒,我才没有中了雾谷之毒”,他更近了,
“没有你的洞察,我们还会被上院的劣徒玩弄于鼓掌”,他嘴角浅笑。
“莽泽之中,你替我挥刀,”他言语尽是暖意,
“毒岭之上,你为我疗伤”他眼中含泪,
“大荒原之上,你数次救我于危难。面对金翼虎,你独力支撑”,他停在了宁遥身前。
宁遥始终盘坐于地,刀却在远处。
“宁哥,这一路感谢你,我累了,也知道自己天资愚钝,所以…这个机会,我决定…”他抬起手,拍向宁遥的肩膀。
“以你命换!”他的手掌忽然变向,掌中陡现一枚银针,直奔宁遥颈脉!
银针悬颈毫厘只差,却再也难得寸进,仇安大汗淋漓,他知道,自己唯一的机会没了。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小臂,抵住了他的全力一击。
宁遥的实力远胜于他,他只能趁其不备,偷袭得手。但可惜,他失败了。
“宁哥,我…”还未等他说完,
“唰!”寒光一闪,手臂横飞。仇安看着宁遥手中的短刃,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从未看到过这把匕首,一直以为长刀便是宁遥唯一的近身兵刃。
“啊,额…”仇安大汗淋漓,痛苦呻吟。
“唉,我也是恻隐泛滥。险些忘了你只是弱小,却并不善良。”宁遥起身,慢慢向仇安走去。
“宁遥,我…额,我太渴望入上院了,那是我毕生的梦想,呵呵,今日谋划不周,纵使横尸当场,能死于你手,我也无憾了。”仇安抱着喷血的右臂,缓缓的后退,眼神再也不是往日那个一味讨好,满眼亲近的仇安。
“其实你若直接问我,我大可让于你”,宁遥步步紧逼。
“什,什么?”仇安愣了,“让,你肯让给我?”他简直难以置信,这种毕生难觅的机会,宁遥竟然肯拱手相让?
宁遥的手伸向后背,取出一个包裹,抖开之后,洒落满地的,竟然尽是割下的凶兽样本,足有一百多个。
“这些都是我与周凯轮换之时,在队伍前后净化的。我本打算,到终点,若是哪位队友数额有差,便予他补齐”,宁遥平静的说着,脚步却坚定的向前。“只可惜,如今,用不上了。”
他悲怆于林飞,肖石,尤其是屠雍,以及那些一路扶持,最终却命丧中途的少年武者们。
半空中的黑衣修士,此时也看向宁遥。
看着这遍地样本,仇安的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他不再后退了。他笑了,这次的笑,是彻底的颓然。双眼,有泪涌出。
他可以目光狠辣的面对强者利刃的屠戮,却难以挺直身型接受这种满是充满善意的审判。
这是对于他毕生信念的否定。
泪水滑落他的脸,呜咽间断,他的身躯颤抖着,灵魂被抽离般,仿佛丧失了一切气力。
“宁哥,”,仇安噗通跪倒,直着上身,低着头颅。“便如此吧”
“腌臜如我,不配劳你挥刀”他的声音细若蚊鸣。
“哧!”一声再细微不过的声响,
“噗通”,一个身躯倒地,那根刚刚袭向宁遥的银针,此刻笔直的插在仇安自己的喉咙上。
宁遥定定的站着,看着仇安。他长叹一口气,收起刀,走向对方这具余温渐散的尸骸,俯身,将其抱起,环顾左右,选至一阴凉处。
挥刀挖土。
没有人打扰他,黑衣修士和周凯都在远处看着。
他们看着宁遥挖出一个土坑,将仇安的尸身安置其中,替其整理衣衫,复而掩埋。又寻来一块长条青石,削平一面,抬刀篆刻几个大字,权当墓碑,立于坟茔前:
友:仇安之墓。
拜三拜。
一切完毕,周凯走了过来。
“友?就他?凭啥?”周凯不解,仇安恩将仇报,宁遥竟仍愿称其为友。
“凭最后一句话”,宁遥回答。
“哦”,周凯嘟囔了一嘴,也拜了三拜,而后站在宁遥身侧,一同看向黑衣修士。
对方并不言语。
“师兄?”周凯开口,满是试探。
对方不言。
“师兄,我们可以走了”,周凯提醒,满是善意。
“我已说过,今日此地,只一人可归上院”,黑衣人回答。
周凯,愣住了。宁遥,目光更寒。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在这名额的争夺之列?”周凯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他的师尊明明早就向他许诺过。“可是,我本就是上院子弟了啊,而且来时我的师尊许诺过,他老人家说,他说…”
“他说什么?”黑衣人问。
“他说,只要这次考核结束,我回去,他就会…”周凯顿住了,他忽然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只要你回来,是啊,可你若回不来,那便不算我失言了啊。
颓然与悲凉的笑没有消失,只是此刻转移到了周凯的脸上。
“呵呵呵,我懂了,我明白了,你们玩一手好人心啊!”周凯笑了,他笑的歇斯底里,仿佛要把全部的内脏尽数挤压出来,“什么仙门道院,什么正道修士,尽是些狼心狗性之辈,欺人害命之徒,哈哈哈”周凯笑的癫狂,泪水却早已满面。
他笑,宁遥看着他笑。
“宁遥,姓宁的,你我二人终究还是得见个生死。不然,人家仙家道院不允啊!”周凯笑够了,他剑指宁遥,状若疯癫。“我不是仇安,没有心中最后的仁善,也不会有悔悟的临终之言!来吧,纵是今日欺你重伤未愈,落个胜之不武之名,我也别无他法,拔刀吧”。
宁遥没动。
“姓宁的,别拖延时间!难不成你还真要退出?”周凯记得宁遥,从当初的大会上,对方问出那个问题开始。
这个当初直接开口询问可否退出的小子。
“我退出”,宁遥说到。
对着周凯,也对着黑衣修士,他说道。这种仙道宗门,宁遥弃若敝屣。
周凯的剑放下了,“你还真他娘的…”,他一时找不到什么词语形容,这一路来,宁遥给了他太多出乎意料。
他盯着宁遥,一时沉默。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该感谢宁遥将道门仙缘拱手相让?他并不认可。该庆幸自己终究脱颖而出,得归上院?自己本就是上院子弟,如今却被命来争夺早已获得的资格。这算什么?很高兴获得回家的权力?
宁遥却并不看他,只盯着黑衣修士,等着对方的答复,但心中,却仍在戒备着。
“如此,便简单了”,黑衣修士浮空而来,飘向宁遥。
宁遥看着对方,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我绝不能死!必须活着!
黑衣修士临近,猛然起掌!几乎同时,宁遥纵身后跃!
“呼,”强劲的掌风直击宁遥,饶是宁遥身法迅捷,还是被掌风带到,顷刻喷血,后跃变倒飞,直直坠落。
“噗通”一声巨响,淹没在汹涌澎湃的窟野河浪涛中!
周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震慑,慌的不知所言。
“这,怎么,他放弃了,为何还要杀他?”周凯震惊了,他原以为,到了终点,完成考核,即可入上院。
即使放弃,也能全身而退。
过程虽然有所欺骗,确实残忍,但最终的评判应该公平仁善,胜者进阶,败者退场,各叹技不如人,或骂道门操弄也可,毕竟世间有多少算计,又有几两公平?以后大家天各一方,各有命运,如此而已。
但此刻,纵然是胜者,敢言退出,竟被直接抹杀?!
冷血狠辣,这是何等仙门?
周凯的心,忽然冷了。一种预感,隐隐的在他心头浮现。
黑衣修士也有些震惊于宁遥的洞察和反应,不过看着窟野河的狂涛,想了想这条河流的可怖之处,他也就收敛心神,不再理会。
挥指间,将两头妖魔尸体抛入窟野河,免得被其他凶兽残食,引得成妖入魔。
一切处理停当,转而面对周凯。
周凯盯着黑衣修士。
“师兄,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吧”,看着黑衣修士,周凯的语气也没了之前的恭敬。
黑衣修士看着他,那凌空凝视的姿态,仿佛仙人在审视世间的一只蝼蚁。
“我已说过,今日此地,只一人可归上院之门”,黑衣修士重复之前的话。
周凯眼神几乎凝结出霜雪,他盯着黑衣修士。
“谁”,他问。
“我”,他答。
片刻寂静。
“我操你祖宗!!!”周凯一念灭而万恨生,疾身飞进,挥剑一击。
他终于顿悟大荒原前,宁遥得知师尊对自己的许诺后,说的那四个字:
“真的假的?”
不是问许诺内容的真假,而是在问,这许诺本身,是真是假?
是说:似自己这等存在,真的配让师尊一诺吗?
如此粗陋的谎言,竟信以为真,欣然自投险地,一路磨难,险死还生。
这一番思量,比下院武者还不如。
可笑,何其可笑。
黑衣修士始终冷漠,目视着极速袭来的周凯,就像目视着夏日里的一只飞虫。
缓缓地,他抬起右手,五指收缩,中指轻弹。
“噗”,来人头颅爆裂,红白飞溅。
“当啷,嘭!”,利剑尸骸,双双坠地。
黑衣修士立于半空,低头看着周遭凶兽闻血腥而来,争夺尸身,撕扯干净。最终此地只留杂乱斑驳,方才转身而飞,消失于远空之中。
只留一言:
“万物刍狗”,
此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