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叠岭(二)
“是王叔..”进宝拨开树叶往林外一瞧,只见王效顺和周家闺女一前一后已没了奔跑气力,眼看要被蒙面大汉追上。
“我起不了身...”李峰此时已挨到近前,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看情势危机。
进宝镇定观察四周,确定只有巨汉一人后,心下一横,猫身而出。
“小子你不要命了!”李峰要喊住进宝,却害怕声响太大,而进宝身行俐落,顷刻已左窜右滚摸到了蒙面巨汉身后。
进宝如今也算是入了武林的门儿,知道寻常武人可没有什么听声辨位的本事,更不可能金刚不坏、刀枪不入,蒙面客再厉害,也是个一刀扎进去要没半条命的肉胎。
进宝从腿上摸出短刀,反握在手,如伺机而扑的狼。
蒙面巨汉一步步逼向王效顺。
进宝也一步步逼向蒙面巨汉。
王效顺则坐在地上,一只胳膊想奋力撑起身子。但他腿伤的太重了。
他没有看见潜行在长草中间的进宝。
周家闺女哭着想拉起王效顺,可一个未嫁人的小姑娘有什么气力?蒙脸汉子狂笑,眼前这些人这些行径,徒增他的乐趣罢了。
没奈何,王效顺轻轻推了周家闺女一把:“快跑!”
周家闺女似乎知道自己一个人跑也跑不掉,泄了气一般不肯走,只在一旁哭个不停。
王效顺转头对蒙脸大汉,有些乞求道:“能不能放过这个闺女?”
大汉仍不停步,甚至连头都不愿摇。
王效顺见大汉不理会自己,面目转而狰狞:“你他娘知道爷爷是衙门的人,还要赶尽杀绝...真他娘胆大包天...”
大汉仍不答话。
王效顺却似乎察觉到了大汉面巾后的狞笑。
巨汉赤手空拳,终于走到王效顺近前,他一俯身,双手似两个巨钳箍住王效顺的脖颈,将他从地上生生拽起。
老王头本就比蒙面巨汉矮上太多,大汉又将双手提过头顶,王效顺脚不着地,迅速窒息。
身后的进宝,就等此时!
进宝本四肢伏地,霎时间手脚并用快速前窜而后一跃而起,似离弦之箭,脱缰之马。
手中短刀高扬。
直至此时还似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直插大汉后颈!
手起刀落,进宝整个身子扑在大汉上半身,刀子深深插入巨汉后颈,鲜血彪射!
若非陆渊亲传几日武功,进宝即便想拼命也找不到大汉命门。可如今,他有自信一击必杀。
巨汉一声怒吼,如负伤猛兽,响彻山林。
他将手中王效顺狠狠摔出,发疯也似得伸手去抓背上的进宝,可因其体型太大竟一时拿捏不到。再下一刻,进宝如巨蟒一般锁身盘踞,整个人像是挂在巨汉身上。
即便被甩的左右摇晃,却死死扣牢,唯余右手紧握刀柄,只要巨汉脖间力道一泄,便拔刀再刺。
这是陆渊私传的锁身擒拿。
许多拳脚功夫即便学上一年半载,到临敌时仍未必有用。可擒拿术一旦掌握关窍,在静态下锁住一个人则容易太多。
只是擒拿即便能以巧破力,却无可奈何这大汉天赋异禀,力道如鬼怪猛兽。
这大汉人似铁塔,双臂过膝,进宝四肢根本难以盘住这庞大神躯,最终躲了四五回,还是被大汉长臂一把薅住胳膊。
进宝大惊。
他一刀下去本想迅速抽出连续刺穿,可没想到这大汉筋肉似钢铁一般迅速紧绷,将短刀紧紧嵌在肉里。就这一瞬的迟疑,让退而求次施展擒拿,而后一步逼退,步步逼退,此时进宝只能任由被大汉抓住手臂。
巨汉须发皆张,他后颈这一刀他确实伤的极重,却似乎越发激其血性。他拎鸡崽一般,扯着胳膊将进宝拽到面前。
短刀生生脱手,留在汉子脖颈之上。
进宝拼尽全力挣脱,双手奋力想掰开巨汉铁手,两只脚则直蹬大汉胸口。可任他如何挣扎,只感觉扼住自己咽喉这只手像是铜浇铁注一般,如何踢打都不动分毫。
巨汉另一手奋起全力,一拳打在进宝脸颊之上。
“噗呲”一声,进宝一瞬间与人世隔离一般,席卷而来得先不是疼痛,而是一片空白,而后才是裂骨般剧痛。
一拳打蒙。
“师弟!”林中的李二再也忍不住,破口叫到。
“我草你妈,你要是杀了我师弟,我他娘当了鬼也不放过你!”
“老子是陆渊的亲传弟子,若是你杀了我俩,我师父定要扒了你的皮包凳子,抽了你的筋晾底裤!”
“我日你妈的,你再不放手,手要烂成柿子!”
连珠的嘴炮,巨汉似乎听闻陆渊之名,当真一愣。
就这一刹,让进宝稍稍回神,鬼使神差得腰腹一挺,猛地踢出一脚。
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
陆渊传功时便说得很清楚,一套拳法常常辅以高明腿法,何况进宝学拳时日太短,拳上没有劲力,更要凭腿法、踢法增加杀伤。
进宝被巨汉提在半空,身子一拧,踢这一脚纯靠腰力。
大汉一愣之际,被进宝以搏命一脚踢在裆腹。
大汉怪叫一声。
此处最是柔软,任你如何横练也要吃亏。
可这一脚虽然吃痛,仍不会让大汉松手。
可就在此时,含血而卧、伺机欲动的王效顺忽然暴起,拼着老命一刀捅进巨汉后腰!
大汉大喝一声,终于弃下进宝。
酒坛般大的一对铁拳,“双峰贯耳”朝王效顺夹头而来。
这本一击快若奔雷,王效顺身受重伤又没有功夫,此时哪有余力躲闪?登时被大汉双拳轰得血浆崩裂。
进宝刚一落地,下意识的身随脚动,一个鹞子翻身,两腿泥鳅一般顺势攀上大汉脖颈。
仍是擒拿功夫。
擒拿功夫的要义就在拿、锁、扣、缠。
只是这大汉体格实在太过可怕,进宝手脚上的力道已然不弱,被陆渊指点后掌握发力之机窍,更是能瞬间爆发极大力道。可任进宝全力施为勒住大汉咽喉要害,僵持了几十息之久,仍然制他不住。
甚至大汉几次猛得使力,让进宝险些卸不下力。
也就是大汉并不灵活,更兼大量失血之下,才被如泥鳅般滑溜进宝的占了先机。
可坚持越久,进宝越知道自己与大汉差距太大。
自己力道将竭,眼见锁不住他太久。
千钧一发之时,进宝摸到了仍插在大汉脖颈上的短刀。
既然刀拔不出来....
进宝明知事已难成,凶悍性子一起,行了冒险之举。
他双脚一松。
大汉顿时脱困!
可就在大汉将要发力的同时,进宝弓腰缩腿,借大汉庞大身躯奋力起势,整个身子力道尽用在一脚之上。
这一脚在凌空而至,如金钩倒挂。
“彭!”
精准踹在刀柄上。
短刀“咔嚓”一声,生生向下陷进一寸!
大汉再次怒吼一声,就地一滚,接着泥里打滚一般将整个身子疯狂在地上滚动摩擦。
进宝大半个身子仍挂在大汉身上,被他这一滚连带,顿时被他庞大身子压得够呛,只能松了双手。
两人这才迅速各退几步,拉开距离。
此时的大汉披头散发,浑身被血染透,面巾早已在争斗中扯下,露出一脸虬髯。
一道刀疤从鼻头直贯嘴角,说不出的狰狞。
进宝这才看清,这大汉的腰间还挂着两个头颅,人头双目圆睁,口舌张吐,虽被泥土揉烂,仍能认出是武进同行的两个不良人。
此高大的身形负伤而立,更让他宛如魔神一般。
“孙...浦城?是江州那边通缉的悍匪,怎么会出现这儿...又为何...为何要截杀我们?”摘下面罩的大汉被奄奄一息的王效顺一眼认出,毕竟这一脸虬髯和刀疤太过好认。
王效顺在文书中瞧见过孙浦城,九江那边的悍匪,杀人略货为生,前些年因在江州那边犯下一家十九口的血案而凶名远播,但近些年似乎听不太到此人行径了。
可王效顺瘫躺在地上,头顶漏出大片血肉,似被利器整个削去,下巴也完全被割裂,整个人已快失了生机。
这时,那女娃也看到王效顺得惨状,“啊”了一声,扑倒老王近前。女孩显然是怕极了这可怖景象,但仍强忍着靠近老王,泪如涌泉。
这短短的逃命之途,这位和自己爹爹年纪相仿的王叔,是女孩唯一的依靠,此时王效顺眼见命不久矣,女孩浃髓沦肤,悲痛难当。
进宝再看大汉,才发现大汉两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两柄掌刀。
掌里藏刀,怪不得这一下要了王效顺半条命。
进宝一阵后怕,若非方才自己用擒拿功夫缠住大汉,成为这两柄刀刀下亡魂的,恐怕就是他自己。
进宝缓缓朝王效顺挪过去。
王效顺眼睛盯着大汉,不知是否已没了移开目光的气力。
“将那女娃带走。”
王效顺似乎还想骂一句娘,可已用干了力气。
进宝看着这位总想着摸鱼的前辈,像将他歪了头扶正。
可摸到王效顺脸时,才发觉他已没了气息。
进宝眼中血泪齐下。
这个嘴上从不饶人的老头,到死竟也是嘴硬。
树林中的李峰业已踉跄走出,听闻王效顺口中的孙浦城,不禁吃了一惊。
江州孙浦城,人送绰号“双头恶蛟”,乃是江湖武评上有数的人物。
江湖有谚:九江渡水、切忌双龙。
以往李峰不懂这名号打的什么谜语,如今见孙浦城手底藏刀,双锋开顶,才惶然其中三昧。
李二少不禁言语喃喃,深感震惊道:“南北‘武评’上共六百余人,其中能登江南‘武评’的不过两百余位...”
可别乍听江南两百余人好似很多,要知其时天下三百万户,江南人口何止千万,这武评上的两百余人,当真是万中无一。
这孙浦城虽然位列“武评”尾端,但能上评的,都是迈入三大境的高手,人中之龙凤。
也就是说,与自己血战到如此境地的这名虬髯大汉,真真正正是一位开碑境的强者。
而这位浴血魔神仍未倒下。
他将上身马甲脱下,简单包扎了两处刀伤。
双方皆全身戒备,不敢稍动一步。
进宝忌惮这位双头恶蛟临死反扑,孙浦城则想拖延时间尽快稳住伤势。
一时间再次相持不下。
进宝奇怪,明明几刀都伤到要害,理应早就死了才对,却为何还能这样生猛。
李峰则瞧出端倪道:“不用急,这厮绝对伤了要害,看这血量,我们就跟他耗,不信他还能活。”
进宝点点头。
可这时,偏偏林子另一处传来“阿喽喽”“阿喽喽”连续的怪叫。
大汉闻声大喜,狞笑着大喊一声,遥相呼应。
林中的怪叫以极快的速度向此地赶来。
“又有人跟来了...”
进宝遭遇这一行人只有两人是高手中的高手,便是那名登天境和面前这个虬髯汉子。其中登天境不可匹敌,虬髯孙浦城也难以对付,剩余几个功夫实属一般。
可以进宝、李峰如今的状况,连几个功夫一般的喽啰也无法应对。
“继续跑!”李峰看了一眼进宝。
进宝却气血冲头道:“不行,要先杀了这恶贼,若今日放虎归山,天知道何年何月方能报此仇!”
进宝思量的不错,先不说日后要捉这孙浦城要费多大力气,但说今日一战他们众人围攻、多次偷袭,才将孙浦城逼到如今境地,若是日后当真能重新来战,自己一方有九成要落败。
看见进宝起了搏命之心,孙浦城显然一惊。
进宝已快步抢上,势要在帮凶赶到之前斩杀这双头恶蛟。
可惜一交上手,孙浦城就放了心。刘进宝功夫毕竟尚浅,
没有“奇招”,哪怕是身负重伤,孙浦城也能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