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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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叠岭(一)

    驿道旁的参天老树高逾七丈,灰袍老叟宛如枝头燕雀停立其上,如俯瞰蝼蚁般审视着一众不良人。

    王效顺、进宝等人实在是肝胆皆丧。

    陆渊说,武人中能飞檐走壁者万中无一。在寻常人眼中,这已当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了。

    “登天境...”身受重伤的李二死死盯着灰袍叟,他本有陆渊亲授“锁清秋”,威力极大,此行有小试牛刀的想法。可以竟连一个蒙面汉子都敌不过....再加上自己如今的伤势,又如何应对这俯瞰自己的登天境。

    登天境,上天入地,当真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

    死境。

    唯有进宝吞了口唾沫,强压吓惊惧之心,这被人围追堵截的情形,他熟。

    他低声对几人道:“他只有一个人,我们只要分头跑,就有活命的可能。”

    此处未入花轿岭,两侧尽是林木。后面的蒙面巨汉虽然厉害,却没有一击必杀之力,但这个登天境,瞧他一击破车的手段,若被他追上,只怕如苍鹰搏兔,必死无疑。

    “他妈说得轻巧。”方才车破人散之际,王效顺的左脚挫在地上,折了个大弯,此时吃痛不已。

    一个不良人道:“而且前面岭上出事了。”

    李二也来掺和:“后面还有四个追兵。”

    进宝差点被这群垂头丧气的家伙气哭,他明明年纪最小,此时反而鼓舞众人道:“不跑肯定死,跑了两成活。”

    “她怎么办?”一个背上挨了一刀的不良人看了看瘫坐在地的女孩,她一身的婚装还是她爹亲自借的。

    众人皆露难色,此生死之际,带着个累赘等于必死。

    相顾无言,年纪最长的王效顺只好破口骂道:“都他娘的是些没种的,这小娘老子背着。”

    “老王...你别逞英雄。”有个和王效顺关系不错的不良人低声道。

    进宝心中难过,他不是铁石心肠,而是在江湖上亡命久了,知道此时心软,没命的多半就是自己。

    可他看了看李峰。

    如果不管,那李峰也必死无疑。

    他就不是个见死不救、理性说事的性子,进宝道:“我背着我师哥。”

    李峰咬牙切齿:“你小子逞个屁能...管好自己,老子...有你这么个傻逼师弟可真他娘高兴坏了,快滚快滚。”

    进宝根本不管他,转头跟那小姑娘说:“姑娘,这是要命的时候了,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能不能站起来和大家一起跑。”

    姑娘其实毫发无伤,只是吓得腿软,此时见王效顺和进宝愿意带着自己,哆哆嗦嗦撑了起来,脸色苍白得点了点头。

    “各位,生死有命,保重!”

    进宝背起嘴硬的李峰,大叫一声,第一个窜入道旁灌木。

    王效顺紧跟其后。

    众人呼啸四散。

    灰衣叟本在树上等待蒙面一众追上,然后慢慢收割,似万万没想到这群蝼蚁还能闹出花样,不禁停了一停,才瞅准一人飞掠直下。

    却说花轿岭上。

    入夜后,为防意外,李巍给每个岭上望风点都配了一名武僧。这让李超心里踏实不少。

    李巍带来的白直不多,很多山头都是由不良人把守。他不知岭上到底埋伏了多少人,不过此次同行的武僧有二十个,那么这两侧山岭上埋伏了二十几处人手?那可真是大手笔,不是说对方只有七人么。

    “咕——”

    李超面色有点难看,这风餐露宿的,吃得不好,他昨夜开始便闹了肚子。

    和李超一起的僧人年纪不大,似听见李超腹中作响,脸色怪异道:“施主也不舒服?”

    李超点点头。

    小僧人道:“想必是伙食有些凉了,我也闹肚子。”

    李超苦笑,昨天只有馍、干肉和咸菜,人小师傅还不吃干肉,这都能吃坏肚子。这帮搞伙食的别是缺斤短两,弄了些坏腌菜吧。

    但毕竟是衙门办的挫事,李超有些想岔开话题:“这道上不少行人,咱们虽然看着,但也分辨不出人家是过路还是匪徒啊。”

    小僧人略作思考,也跟着点点头。

    得,是个闷葫芦。

    李超朝岭下的官道一指:“瞧,还有打着火把行夜路的,真是不怕死。”

    小僧人道:“我听师傅说,这岭上的贼人只劫女子,寻常客商便是夜行也不妨事。”

    李超又指了指另一边:“那还有一伙似乎要野宿在这儿的。”

    正值仲夏,即便野外露宿也不觉寒冷。

    “今晚要死盯着那帮人。”李超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山下那波人,已经点了篝火。

    这一夜,两人交替换班,也算是挨了过去。只是腹中疼痛越发强烈,到了第二天晌午时已到了不可忍耐的地步,连汗都是如豆大一般直往下淌。

    小师傅同样脸色蜡黄,他身怀武功,这点腹痛于他倒不算什么,可一夜的折腾让他几乎脱了水。

    “我...我又要去了。”李超脸色忽然一僵,匆匆忙忙起身,因为这秽物实在是气味难闻,这次还稍微走得远点。

    今天这是他第七还是第八次“方便”了。

    “妈的,眼看中午了,吃点饼子算了,那干肉和咸菜是不敢吃了....”

    蹲了一会,李超才意犹未尽、一步三晃得回到原地。

    “嗯?小师傅!”

    李超回来时,只见那小僧人仰卧在地,双手以极为怪异的姿势扭曲着。李超快步上前,仔细一看,这小师傅竟被人扭断了双臂,头顶一记重伤,七窍流血而死。

    李超不禁又是一阵干恶,可腹中实在无物,吐不出东西。

    他忽然背后一阵发凉,猛回头时却空无一人。

    可这高山险岭之上极难攀岩,来去只有一条道路,李超又望下山崖,昨夜那伙客商已然不在,花轿岭官道之上冷冷清清,可李超却不知觉间汗透衣衫。

    忽然他猛地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火哨。

    李超埋伏在花轿岭中段,听不到王效顺的哨子,可花轿岭上的第一声火哨却是由他冲天而起。

    李超心里明白,出大事了。

    刘进宝背着李峰专找灌木钻去。

    这条官道两旁本已没有道路,进宝沿土丘闯出了条路,浑身已被浓密枝叶划得全都是血。

    “师弟,我看后面没人追来。”李峰趴在进宝背上,小声道。

    又跑了一段,进宝才停下,找了个密草乱石之地藏了下来。

    进宝将李峰放了下来,这才有空查看李峰伤势。

    进宝简单探了探李峰身上,大吃一惊得将李峰上衣扯开,他虽不懂医,却也知道形势严峻:“师哥,你这胸口几乎被那人打瘪了。”

    李峰强笑,可笑容却委实有点惨烈:“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开碑’境界,我以前最自傲的就是这身横练功夫,却被那大胡子几掌就破了。”

    进宝有些着急道:“必须要赶紧找人给你治伤。”

    李峰道:“武进...怕是不好回啊。”

    进宝点头:“要回武进,必过花轿岭,可如今花轿岭上必定凶险万分。我们现在有两个去处,一是回周家村,二是附近有个我熟悉的车马帮,前去躲躲。”

    李峰伤的极重,虚弱道:“你觉得呢。”

    进宝道:“不能回周家,我们这次似乎遭了埋伏,周家嫌疑太大,况且那村子里也未必有能治你这伤的郎中。”

    李峰疼得说不出话,算是默认。

    忽然外面“啊”的一声女子惊叫,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林子里尤为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