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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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生(一)

    第二日一早,待李欣荣梳妆得当,重新与几人相见时,这位三十几许的妇人之清丽容貌、端庄姿仪,竟让进宝、近香有种望而生畏的感觉。可偏偏李欣荣与李欣萍八分的相似,这些许生分之感又转瞬被亲情冲得一干二净。

    陆渊仍不作声色,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丁夫人,他此时心中却道:丁夫人三十余岁,但其天生丽质,又养生得当,听驾车老头说,花轿岭上只抢有姿色的女子,那么昨夜那伙人,也是看上了丁夫人的姿色?好但的胆子!

    正在这时,一名中年文士推门而入,其先看到丁夫人,眼中神色略松,又看见陆渊站在一旁,不由大喜:“陆大侠!”

    原来,李欣荣在驿道出事,消息已连夜传回武进,此地于武进已路途不远,丁文才放心不下已连夜来迎。

    前朝时,丁文才不过是个落魄的书生。

    五代大小朝廷更迭不断,武盛文衰,书生最是百无一用。直待到大吴重新开科招试,丁文才一举翻身中第,名列二等,到今年,已在常州武进县为官三年有余。

    丁文才一身常服,走进来时四平八稳,颇有些作派。进宝对自己这位姨父印象不深,看面貌也只是依稀认得。

    “阿娘!”

    未等众人搭话,一个看起来和近香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从丁文才身后的一众驿卒中抢先钻挤出来。

    小女孩一眼就看见站在几个大人中间,黑不溜秋的刘进宝和白白净净的刘近香,小女孩不顾小小的身子还卡众人当中,小手迫不及待得招呼起来。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别看女孩长得小,但实打实比近香大了四五年,上个月刚过十二岁,已是要戴钗穿锦的年纪。

    不过小姑娘终究稚气难脱,对是否“盛装貌美”仍不在意,所以那一身黄衫褶裙虽然显得格外落落大方,头上的新簪却歪了半边,头发更是十二分的凌乱,妥妥得将她出卖。

    进宝、近香回头看着这位个头比近香还矮着一个脑袋的小女孩,女孩从穿着打扮到气质样貌都贵里贵气,与土咖咖的他俩尤似两个人间。

    这是...姨娘的闺女?那就是我妹(姐)喽!

    两人齐齐露出一脸小孩子被迫认亲的表情。

    刘父则初见时欣喜,待微张双臂想要抱抱这孩子时,又猛见这孩儿满身华贵,官家小娘的模样妆容,竟呆在原地是如何也不敢上去亲近。

    鹅蛋脸、新月眉的小姑娘叉腰站在进宝跟前,比量了好久,发现自己跳起高来也摸不到面前这位大哥哥的脑袋,竟有些自顾自发愁起来:“高!”

    进宝的身材在南人中确实显得高大。

    这小女孩,自然是李欣荣的女儿。李欣荣赶紧上前拉住女儿,教导孩子的话没多说,只是手上不停着给小姑娘收整妆发。丁文才则没空搭理女儿,他这一夜之间得知的“大事”委实太多,先是陆渊寻到姐夫一家,后有夫人“花轿岭”遭难,姨甥竟在此种境地下重逢,即便长话短说也非一言能尽。

    寒暄半晌,众人到厅堂落座。

    两家人互讲了这些年的辛酸,均又落泪不已。再说起丁文才翻身为官之事,刘父也是唏嘘赞叹。

    家事聊毕,陆渊这才又简要述说了昨夜经过。

    虽然李欣荣连夜托人送信回武进,丁文才已知事情大概,可再听陆渊说起,仍不由手心冒汗、暗自心惊。而惊怒之余,丁文才几乎一字一顿得问陆渊道:“您的意思是,这花轿岭上常年有一伙人劫持妇女?”

    陆渊点头默认。

    丁文才面色不改,却暗暗咬牙:“在我武进境内竟然有这样一条岭,简直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他心中记下,无论于公于私,回去后定要纠合衙役彻查此事,哪怕他亲自靠上,也要除此一害。

    这时,丁文才终于将目光落到进宝身上。丁文才展颜,他十分满意进宝。无论是陆渊还是驿卒都说得明白,这孩子独自驱车救下欣荣,其胆识心性都绝对过硬。

    若非这孩子,自己夫人多半已凶多吉少,一时间丁文才庆幸多于惊喜,感叹道:“进宝也这么大了...真是没想到。当真是‘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谁能想到,再见之时,欣荣竟反是被自己外甥所救...”

    进宝被丁文才这么一夸,也是不好意思。

    一时间众人气氛缓又和欢快了许多。

    不料一旁的小豆丁心思极快,发觉眼前的少男少女竟然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表哥表妹,自幼独女的她立即大喜过望,指着进宝和近香嚷嚷道:“大宝哥,香香..姐..妹妹?”

    近香善意得朝风风火火的“小”丁芷招招手。

    进宝也笑着点了点头。

    小豆丁乍得回应,笑开了花,立马坐挺腰背自我介绍道:“我是阿芷啊!丁芷!”

    刘父刚想说几句什么。

    小丁芷却大眼睛闪亮,像是想起了什么宝贝藏在哪里,兴奋道:“大宝哥,我娘说咱俩小时候定过娃娃亲,以后你是要娶我过门的!”

    还不等众人制止,小丁芷已一路小跑到进宝身边,晃着小脑袋踮起脚尖,够了够进宝的肩头。

    她站着才能够到进宝坐着的肩膀。

    众人皆啼笑皆非、不知所谓,李欣荣却差点没捂起脸,她知道闺女调性,这是想给进宝一个长辈式的拍肩。

    李欣荣哭笑不得之余立马将丁芷拉回座位,开始低声“管教”起自己这个管不住嘴的女儿。近香则通红着脸,瞪大眼睛看看这个“小不点”表姐,又看看自己亲哥,眼里心里自然是欣喜高兴的居多。

    唯独刘进宝坐在原位,忽然紧张得不得了。

    娃娃亲这个事嘛,他也不是没听爹娘说过,可那时候进宝太小,不明白人事。而老爹坐在一旁,也只是乐呵呵笑,并不多话。

    丁文才却哈哈一笑道:“芷儿说得对,我们两家当年可是定过娃娃亲,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刘父一直不言语,见丁文才表态,这才站起来憨然摆手道:“诶!我家进宝哪能配得上这芷儿!”

    李欣荣闻言也站了起来,笑道:“我和姐姐就这么个心愿,什么配上配不上的,远了自家亲戚!”

    进宝也想过到武进时的情景,设想过会否吃闭门羹,会否遭人白眼。却眼见如今这其乐融融之景,心下别提多乐了。

    闲话不表,一众人稍作休息,便准备启程往武进。

    临行前,丁文才却找到陆渊。

    丁文才略一见礼,对陆渊低声道:“陆大侠,几年未见,风采依旧!咱们回到武进,定要好好叙旧。”

    陆渊确实有意借机和丁文才更近一步,轻笑道:“丁大人见外,我也正好到武进亲眼见进宝落下脚根,才好回韩夫子那里交代。”

    方才,陆渊已简单提及了受命接韩夫子入吴一事。

    丁文才略有所思,接着稍稍靠近陆渊低声道:“陆大侠,我要有事要私下和你说道说道。”

    陆渊一愣。

    随即丁文才引陆渊进了内室。

    丁文才见已无外人,对陆渊道:“陆大侠,我听说韩夫子已到金陵,且已被朝廷擢用。”

    陆渊稍起兴致,问道:“哦?如此快,只是不知官拜何职。”

    丁文才似恼似叹道:“校书郎。”

    连陆渊都脸色微微一变。

    校书郎,顾名思义,干的是校勘典籍、订正讹误的活,说白了就是个书馆的校对。这是一个整天困在书堆里找别字(错别字),甚至连接触权势机会都没有的差事。再不少人眼里,这样的官职根本就不是官。

    二人相顾无言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