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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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逢(四)

    刘进宝生于剑州(时剑州其实未立),其母亲的祖籍却是风烟迥秀的扬州。

    提及这段父辈姻缘,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其时还是后梁乾化年间(915),正逢梁康王朱友敬弑帝不成,朝纲动荡,波乱天下。也就在这一年,时为镇海节度使的徐温,出任管内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封齐国公,镇润州,以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之地为其巡属。

    扬州官场自亦随之震动。

    进宝之母姓李,闺名欣萍,本是扬州一县官之女,在此变故中李家被新党攻讦迫害,差点落得家破人亡。

    李大人被迫带着全家向南搬迁,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好容易逃出扬州,途径剑州时竟又遭悍匪劫道,李氏夫妇惨死当场。只有十六岁的李欣萍刚因变故财毁家破,又在此劫中痛失双亲,族中大多宗亲都在人群中被盗匪冲散。从未经历人世沧桑毒打的她还未及悲痛造化弄人,又被三两盗匪捉住欺辱,一时间少女已了无生意。

    进宝老父是剑州当地的土著,世代务农。

    正巧这日归家途中遇上被几名土匪当道侮辱的李欣萍。剑州民风彪悍,刘父二话不说联合几个乡亲持锄便上,舍着残废了一条腿硬是打跑了十余个土匪。

    自此,这位生于扬州长在扬州的温婉女子不知是绝望于失身匪类,还是感恩这位庄稼人舍命相救的恩情,便一辈子留在了剑州,相夫教子,不但平平安安,竟还意外的幸福喜乐。

    更喜人的是十一年后(926),进宝母亲与当年走散的表妹李欣荣相逢于顺昌城(剑州下辖县)外。

    李欣萍之父别官至县丞,在余杭之地委实是芝麻绿豆般大小,但在李氏族中却仍是砥柱之人。他这个一支李氏三代四家四十余口,大多指着李父之阴萌做事过活。李家这一代又多生男丁,仅有这一对姐妹,一家人将二女捧为掌上明珠,二人也尤为亲近。

    两家人重逢时的进宝已有9岁大小,生龙活虎讨人喜爱。而进宝母亲这位妹妹(李欣荣)竟也已有身孕,两姐妹劫后十年又得重逢,抱头痛哭追忆当年之际,竟一时兴起,私定将来若李欣荣生出儿子便倒罢了,生出女儿就结为夫妻。其时,进宝的姨父,也就是李欣荣的丈夫也在场,当年还是个落魄读书人的丁文才也是一身意气,两家人一拍即合,还互换了信物。此事后来在乡里传开,更引为当地一桩美谈。

    怎奈五代天下变幻、战祸频仍,为避战乱和官府欺压,刘家被迫随村迁入大山,又逢饥荒,刘母病困交加而亡,自此,两家便也失了联系。

    想到此处,李欣荣情不自禁将近香也拉到近前,这孩子于当年她娘长得神似,依稀那最后一面时,近香还是怀中的襁褓。妇人将进宝、近香拥入怀中,一阵阵心疼涌上胸口:“想不到啊,老天还算是开眼,竟让咱一家人在这里相遇。”

    刘父不善言语,可也一度哽咽。

    亡妻在天之灵,不知是否仍在保佑这一家老小,还能重聚。

    算起来,这已是两家人在这乱世的第二次重逢。

    虽总有痛处,但更多仍是欣喜。

    几人复又环顾这一地狼藉,惊疑不知何人行凶,更感叹世事无常。

    再说起经年往事,那便就话又长了。

    后李欣荣和那名驿卒一齐上了陆渊的马车,两家人多年相遇似有陌生,但又有说不完的话,人事之奇妙,莫过于此。

    车上,刘父慢慢述说着这些年难以回顾的艰难经历,每每说到某处,李欣荣则叹息当时自己与丈夫又在何地身经何事,对照下来,自是谁人都过活不易。

    每每又掉下泪来,每每又破涕而笑。期间有不少事,更只有刘父和进宝自个知道,毕竟不少困苦都避过小近香,小女孩此时听着竟也怔怔出神。

    那车也不知走了多久,进宝才得空将近日寿州搭救韩夫子,又被陆渊瞧出身世,一路去常州投奔李欣荣和姨父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李欣荣本憋着满胸疑问,想等叙完家事再问这重逢为何如此之巧,此时听进宝说起原委,感谢陆渊之余,不禁越发感慨。她原以为若非这次变故,一生也难见姐夫一家,却不想命运冥冥注定,只是如今早见了数日而已。

    一众人相谈甚欢,未到下半夜,终于紧赶慢赶抵达驿站。

    即便深夜,驿馆依然灯明舍亮。

    驿馆其舍宽广,地近湖沼,停有舟船,馆外门衔大道,墙荫竹桑。若往里去,更能见驿内池水、林木、庖厨、马厩、粮仓、府库一应俱全。

    那名受伤驿卒从怀中掏出通行路引,通融之下,一行人便都在驿站住下。

    包括陆渊,进宝、近香还有赶车的师傅都是第一次进这驿馆里头。

    “哇,这地方真漂亮!怕是皇宫也就这样子吧!”小近香一路不敢大声说话,此时也是惊得忍不住,大呼感叹。

    李欣荣笑着点了点近香:“行走在外,还是深夜,可不能这么大声说话。不过我记得这黄泽驿是贞观年间所建,本就颇具规模,如今朝廷重修天下驿馆,自然便得有当年七八分模样。”

    近香瞪大眼睛,声音却明显低了:“这样子只有当年七八分样子么?”

    李欣荣笑着点头。

    刘父站在后面不太出声,如今再见,这位小姨子更填了几分雍容风范,一路上说话,除了前段回顾往事,到后来再谈起其他,自己竟多半插不上话头。

    简单处理完一些事宜,李欣荣又招招手,问近香愿不愿意随着自己一同去睡,小近香自然是欢天喜地。而进宝竟然和陆渊、刘父一样待遇,均是独自一间上房,好不惬意。

    入得夜深,进宝独枕难免,想起近日际遇,种种莫名其妙之感涌上心头。难以平静之下,不免走出房门,在这月色之下无所事事,竟演起了前几日陆渊所授的几手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