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察冀小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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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初临保定府(二)

    来保定前就计划第一天晚上先是要大吃一顿,再干点坏事。

    前世不敢说自己多干净,还真没自己找过那什么,来到这那什么不违法的年代,说蠢蠢欲动都是轻的。

    但事实证明这干坏事,还真不是想干就能干的。终究是没跨过心中那道坎,还是仅吃了份三两罩半斤的牛肉罩饼,安抚了肚子就回屋睡觉了。

    前世刘铭一直认为最典型的保定特色小吃,不是驴肉火烧,而是牛肉罩饼。至于安家好还是刘家好,也一直没有定论。

    相传嘉庆皇帝南巡路过保定,闻异香而振神,问左右:“何物发此香。”左右答:“牛肉罩饼。”知府即将牛肉罩饼献上,嘉庆甚喜,吃后称赞:“色、香、味”三绝。从此,牛肉罩饼即成了历任知府招待各路宾客的美食。

    我一说,你一听,就算完。所有美食来源不都是这款吗?连皇帝、王爷、公主甚至神仙都喜欢的,你不想尝尝?

    典型的牛肉罩饼店,店门口就是大火炖着的牛肉锅,牛肉在汤里翻滚着。肉香味从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大饼撕成块状放在碗里,形状、大小均无定规,一般是麻将大的块。将牛肉汤浇在饼上,再将汤倒入锅里,如是重复两三次后,将牛肉切薄片,放在已浸透牛肉汤汁的饼上,加一大把长约两三寸的葱白丝,再将热牛肉汤盛满,端上桌,红肉、白葱、黄饼,好看。先喝口热汤,鲜。再吃一筷子饼、肉、葱,肉香、葱香加上饼香,香,真正的人间美味。

    所谓“几罩几”,前面的是肉的量、后面的是饼的量。不加肉叫浐罩。多的也不过是肉、饼等量。再多加肉,实际就是炫耀了。毕竟所谓小吃还是普通人的吃食。

    第二天早晨,刘铭虽很想睡个懒觉,但仍是不到六点就起床了。生物钟的威力恐怖如斯。跑步、练拳,仍用驴肉火烧解决了早饭。

    回到房间,刘铭洗漱完,正打算外出时,门被敲响了。小莲来送借据了。

    将小莲让进房间,“我都不怕你赖帐,你着什么急呀?”

    “人穷志短,你都雪中送炭了,我可不想给自己赖帐的机会。”小莲笑着说道。

    “我这还没来得及买茶叶呢。只好请你喝杯白开水了。你不妨给你们老板提个建议,每个房间准备点茶叶。”

    “好主意。闹不好,老板还会赏我几个大洋。”

    “哈哈,可记得分我点啊。对了,昨天第一次见你,就感觉你和这儿不太协调。有兴趣和我聊聊你的故事吗?”

    拉良家下水,劝小姐从良,是男人的通病。刘铭原以为自己心善,后来才发现是男人的通病。

    “没什么出奇的,不过就是小说最常见的,家道中落,流落风尘故事。真的想听?”

    “唉、唉,不要瞎用词啊。你这叫什么风尘。不过是出来工作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耽误你工作,不妨说来听听。”刘铭感觉自己有用棒棒糖诱惑小姑娘的意思。

    “让您在我们旅社宾至如归,就是我的工作。行啊,我也不怕丢人,您不嫌晦气,就当故事听吧。”

    姑娘真名叫李梅。父亲是完县一个地主家庭的次子。清末民初的留日商科学生。回国后利用分家所得资金,从事对日进出口。进口批发日本的生活用品,出口棉花、猪鬃。因为有日本同学关照,生意一直不错。李梅和弟弟李扬也从小就受到了良好教育。李梅毕业于HEB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是保定最好的女中了。与保定一商家嫡长子有婚约,因心疼女儿,约定是十八岁时结婚。

    九一八事变于中国是大事件,于李梅家更是倾覆之危。听说自己出口的产品全可能用于军用,有爱国心的刘父第一时间宁可赔偿违约金,也马上停止了出口业务。

    但出口商品再找客户,却被恶意压价,进口的产品因普遍的抵制日货只能低价出手,不到两个月资金就出现了大问题。

    从来祸不单行,先是男方坚决退婚,后是父亲身体出了问题,先是轻微的肠胃问题,后转成痢疾,缠绵病塌一年多。

    内外交困,只能是变卖家产还债救人。至去年末父亲去世时,家里已是一贫如洗,只好在昨天刘铭看到的贫民区大杂院租房度日了。也回过完县老家求救,但爷爷早已去世,叔伯们先还接济一二,后来就避之不及了。

    李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一个多年旧友老杨是从事丧葬行业的,对李父说:“大哥你这事我肯定要管。但你也知道这两年我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我那有个杨木棺材,加上操持你的后事,可能得需要二十块。哪天嫂子、侄子、侄女手头宽裕了,哪天还我。没有,我肯定也不催。”

    一家人终于放下心来,约好需要时去找老杨帮忙。

    但第二天另一个从事丧葬业的远房亲戚张义过来了,听说了老杨的条件,大为不屑:“老杨这也太不够朋友了。大哥你当年对他多好啊,只给你一个杨木材。不用他。我那有个柏木材,我再给你风风光光的发送了。这才衬的起你李老板的身份哪。我就收个成本价,一百块。放心,你们哪天有哪天还,我肯定不催。”

    李母正为草草发送丈夫神伤呢,一听这条件,马上拍板同意,签了文书。

    第三天晚上李父就走了。张义跑前跑后的帮忙风光发送了李父。

    出殡当天李梅的同学白婷婷来参加了葬礼,当天晚上就留下来陪她,极力鼓动她去百乐门舞厅当舞女。李梅早知道这个舞厅,老板是保定青帮大佬张仁会。听说用鸦片控制舞女,逼着舞女们穿吊带裙、跳草裙舞,甚至逼良为娼。李梅先婉转拒绝,后沉默对抗,最后半强制性的送走了白婷婷。

    李父出殡后的第三天中午,张义就来了,说是他的合伙人不同意,要求刘家尽快还钱。李母讲事实论情感,哭过求过,但张义就是要钱。并且要求十天内就必须还。

    母女俩借遍了亲朋,只还了十块钱。十天之期到后张仁会的人就来了,说张义把债务转给他们了。要不就还钱,要不李梅就去当舞女。李家人才终于明白,这就是个局,目标就是李梅。李母悔的要死要活的。

    好在老杨的一个表哥是保定警察局的副局长,他出面和张仁会谈,对方才同意一个月还十元,连本带息一年还清。

    还债、妈妈的药钱、弟弟的学杂费,加上生活开支,一个月至少需要二十元,全需要李梅负担。恰逢通华旅社招女招待,李梅咬牙坚持,撑过了前三个月。

    十天前,那个副局长调到天津去了。老杨叔前几天就过来提醒他们,张仁会让人警告他了,让他以后少管闲事,他们最好提前还钱,要不可能有麻烦。结果昨天就差点出事。从到期那天开始催,昨天是第三天,是指定的最后一天,但谁能想到老板三天了,还没回来,该发的工资就是拿不到手。

    昨天要不是碰到刘铭,后果不敢想。

    说着说着,李梅双手抱胸,头越来越低,身体蜷缩,后背几乎要贴在椅背上,眼泪更是擦之不尽的流着。

    “你们当初说没说过,你要是一次性还清,还得还多少钱?”

    “说过,每月是还五块本金,五块利息。加上昨天的我还了二十元本金,现在一次还清,还得还八十元。”

    “这可真够霸王条款的,利息够高的。对了,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一直当女招待?”

    “嗯?”李梅明显一楞。节奏转的有点大。苦笑一下:

    “下月还不知怎么过关呢,还有什么未来呀?我这一个月工资十块,其它就看客人给的小费。上月收入最好,也不过二十五元。妈妈病了快半年了,大夫要求的好药根本不敢买,就是用点药吊着呢。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有些希冀的看了刘铭一眼,姑娘又马上低下了头。

    刘铭略一沉吟,“你说你父亲是留日学生,你会日语吗?”

    “会呀,民国十九年山川先生他们来,我还陪他们逛过曹家花园呢。他们都夸我的口音是标准的关东腔。但有什么用啊,现在谁还和日本人打交道啊。”李梅明显情绪更低落了。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再给你一百元。你先把帐还了。我想学日语,你负责教会我。这一百元钱,不,一百一十元钱算是我的学费。只要我来保定,你要随叫随到,期限一年吧。

    另外,我这次想在保定买套房子,你帮我找找,五六百块钱左右的吧,之后负责帮我照应着,保证我来了就有干净的房子住。下半年我会在保定开个贸易公司,到时需要你,你要保证过来帮我。怎么样?”

    李梅腰挺的越来越直,小嘴微张着,眼越来越亮。明显这个答案远超过了她的最高期望。“真,真的?”

    “唉,哈拉子出来了。”

    李梅脸红了,瞋了一眼,深感这个男人真会坏气氛。

    “没问题的话,你就去请假,咱们现在就去把帐还了。正好我今天想去曹家花园转转,你就当个导游吧。”

    李梅几乎是飘着到一楼找领班请了假,再回到二楼,再同刘铭出了旅社大门。

    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看了一眼正含笑看着她的刘铭,脸好热。又一想,这两天,反正在他面前脸丢的也不是一回了,爱咋咋的吧。

    她不知道,这一爱咋咋的,这心就开始不归自己管了。

    还帐的地方是位于西大街中段的裕丰当铺。从当铺门面房旁边的胡同向里走不到30米就是一个可轻松进出马车的大门洞,黑漆大门关着,小门虚掩着。明显是近期重新油漆过,门上的铆钉亮闪闪的。

    推开小门,对面是一间作为门房的东厢房。东厢房前卧着一条栓着的站起来有一米多高的大狼狗,听到有人进门,略抬头盯着刘铭两人。屋里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审视的看看他们,明显是认识李梅,并没有出声。李梅冲他点点头,转过拐角上台阶进入北房。

    三间北房就是张仁会高利贷公司的帐房所在。李梅前几个月也是在这还帐的,发工资后三两天内还上就行。没想到昨天差点就过不去了。

    走进房里,是一个一米多高的柜台,里边坐着个头戴瓜皮帽,穿灰色长袍马褂的干瘦中年,两撇八字胡,微低着头,略抬眼皮向上看人,很有反派气质。东屋有两个大汉坐在炕上盯着门口。看到刘铭衣襟敞开后左肋部的手枪,两人明显有点紧张。这也是刘铭故意的。

    李梅笑着和帐房打招呼:“张叔,我想把帐清了,麻烦您看一下,我还得还多少钱?”

    帐房也注意到了屋里大汉的反应,站起来看了刘铭一眼,笑着说,“行啊,李家丫头,这是找到主了?”

    李梅羞涩的低头一笑,没有回话。

    帐房走进西屋,刘铭假装看帐房墙上挂着的装饰画,用余光看到西屋靠墙是个高约一米二三的铁质保险柜,帐房走到保险柜那左转几下,右转几下打开柜门,在中间格子里翻找了几下,拿出一张纸,关上柜门。

    依靠着超越常人的五感,加上当年王师傅带他多次实习的经验,明显是向左到三刻钟方位,向右到一刻钟方位。这个保险柜于他不再有秘密可言。

    帐房回到座位坐下,算盘一阵响动,“你还得还80块。”

    将钱递过去,收回借据,与帐房告别后,两人离开了当铺。帐房欲言又止。

    刘铭注意到前面的当铺后门在靠东边的屋子里。

    出了院门,李梅指着对面那座修建的讲究的多的两进砖瓦房院说,这是张老板新置的一个家,听说是抵债来的,用来安置他新纳的姨太太。听说在北大街那边还有个大院子。

    扬手叫了辆人力车,向曹家花园出发。

    曹锟应该是历任HEB省级行政长官中,在保定留下印迹最多的。

    河北大学是他奉教育部令在保定筹建的,前文的名扬全国的大旗杆是他建的,今天要去的曹家花园1936年改为人民公园对外开放,解放后东半部分归了河北农业大学,西半部分改称保定动物园,后世仍是保定最大的公园。

    曹锟为人憨厚,家中排行第三,幼时家贫,推车贩布为生。无论和伙伴嬉玩还是后来贩布,常遭戏弄,人赠外号曹三傻子。可就是这个曹三傻子,前生跟定袁世凯,后来看准吴佩孚,不招风不揽权,步步高升,直至当选中华民国大总统。表面是傻,实际精明,真正的大智若愚。

    曹锟从军,征战各地,唯有保定可称他的福地。曹锟初来保定,不过直隶一省督军。坐镇保定后,地盘越来越大,军队越来越多,头衔也从一省到三省到四省到九省,最后成为中华民国的大总统。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在短短的六七年间。

    有关于曹锟的贿选,一向视其为半个保定老乡的刘铭,是有不同意见的。

    当时直系已完全控制BJ政府,黎元洪也刊登了辞职声明,曹锟当总统没有对手,是顺理成章的事。他没有贿选的动机。

    给议员们的5000元是补发的工资,而利用工资拉拢、控制国会议员,皖系、孙大炮的南方军政府也都在用,曹锟只是照方抓药。

    选举总统的国会参会议员数是符合宪法要求的,程序合法。他任上颁布的《中华民国宪法》,是中国第一部正式颁行的宪法。

    所谓贿选,很有可能类似马克吐温小说中的情形。只不过历史的赢家是他当时的对手之一的孙大炮。对方当时也正在做非常大总统。

    1921年,据称是为了讨好新纳的六姨太,曹锟将保定南城大清河两岸600余亩地创建为规模宏大的乐寿花园,俗称曹家花园。

    当时连年干旱,衣食无着的保定居民都来参加修建,曹锟无论男女老幼不挑不拣,不管出力多少照发工钱,而且一日一结从不拖欠,保定无数百姓赖此收入度过灾年。

    建成的花园楼台轩馆,水榭曲廊,花径亭石,苍松翠竹,汇集了南北园林之精华,曹锟十分喜爱,几乎每天早上都到此散步打拳。同时开放花园任凭百姓随便游览,兴起时更与百姓赤膊相向。

    有人拿保定类比苏州,依据就是曹家花园和莲池公园的仿南方造型的景色。

    据说花园一大部分假山石料都来自于圆明园。民国很多军阀都干过类似的事。

    车夫脚力不错,不到十分钟就出了南城门,一转弯就是曹家花园。

    一个破败的镂空铁艺大门,虚掩着,门房里有人。刘铭记得,这里现在是不对外开放的,直到1936年宋哲元把这里改名人民公园,才对外开放。

    下了车,在刘铭和车夫结算车费时,李梅径直走向了门房:“王叔,又来麻烦您了。有客人想进去看看。”

    一个四十来岁的瘦弱中年从屋里出来,“你妈还好吧?一直说去看看她的。”

    “好多了。您身体怎么样?这天还冷,您这穿的可有点少啊。”

    中年人和李梅聊着家常,打开了大门,刘铭向他点了点头,率先进了大院。

    李梅紧跟了上来,说这是妈妈的一个亲戚。这几个月已应好几个客人要求来过这里了。

    一路上,李梅十分称职的充当了导游角色,指着大院说是曹大帅的住宅,指着某棵树说是当年吴大帅亲手栽的,指着一个闲置好久的笼子说当年里边曾经是哪种珍稀动物,又指着猴山说是用从圆明园拉来的太湖石搭建的。

    看着虽破败但仍不减风韵的亭台楼阁,想象当年花园新建成,直系军阀大佬在此齐聚,觥筹交错、酣歌论战、指点江山的豪气。想象着很喜欢的一代儒将吴佩孚陪坐次席但仍是筵席焦点,酒到杯干的万丈豪情。很有大丈夫当如是的豪气。

    但又如何呢?这座花园刚建成,第一次直奉战争获胜,曹锟就离保去了BJ,1923年10月6日竞选总统成功,就任中华民国总统,达到人生巅峰。但仅维持了一年,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冯玉祥很快发动政变,曹锟被软禁,直到两年后才被释放,就此离开政坛,去天津养老了。好象再也未来过他的福地保定。

    真真正正是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

    得,还是苟着吧。

    心中一动,刘铭转头问李梅是否认识报社的人。李梅想了想,说:“我一个同学的哥哥是大公报保定站的记者,有个堂兄是河北日报的编辑。不过关系现在一般。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找找他们。”

    “行啊,你试试约一下他们。我手边有两个小说开头,想让他们看看能不能发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