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察冀小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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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风渐起

    刘庄是个二十几家农户形成的小村落。基本构成是两户刘家中等户、六户佃种刘家土地的农户和十几户自耕农。

    基本布局是两户刘家靠山建院,一东一西,顺序向北零落分布着六户佃户。也形成了这个小庄的主干道。再向外才是其它庄户。虽然向南就是南山坡,但因为南山坡和东面的大青山都是稍偏东南、西北向的,并不妨碍刘家院里的采光,只是日落稍早一点。。

    院子占地一亩,五间北房,东三间是正房,西两间是客房,均是中间高两头低的石板房,这是这个地方的特色,不铺瓦,铺石板。既方便排水,又利于晾晒粮食。三间东厢房,三间西厢房均是平房。东厢房是厨房和餐厅,空置的西厢房是规划的长工住房。院子最南端是是牲口棚和猪圈、厕所。大门开在西南角。院子南半部分是菜地,已经整理好了,尚未播种。

    大门和西厢房中间部分陈列着自制的绑着沙袋的木桩、木人桩和石锁等设施。这是刘铭为自己准备的早晨的练功场。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真的都是至理名言。自已练起来才知道什么叫一天不练自己就知道。

    刚进大门,就见到小婵迎了上来。

    小婵是刘铭十三岁时收养的河南难民,今年十二。家在河南三门峡。1929年陕西、豫西大旱,真正的民不聊生。作为自耕农,小婵父母坚持到九月份也不得不带着她和三岁的弟弟逃荒来天津投亲。还未到洛阳就碰到土匪抢劫,劫财又劫色,父亲被打伤,母亲不堪受辱殒命。走到安阳小弟高热,无钱就医去世。爷俩好不容易熬到天津,亲戚留下的店铺地址早就换人了。父亲急火攻心,终于撑不住,走了。

    记得那是腊月初一早晨,刘铭站完桩,准备出门跑步时,发现离自己家店铺不远有一个蓬头垢面,穿着看不出颜色的开花棉袄的小姑娘跪在马路边,旁边一领好象是破席子的东西下有个人躺着。

    应该是又有人学着戏文里卖身葬父。近一年类似场景在这条小马路上已经出现四五回了,但都是以遭到巡警驱逐结束。

    生逢灾年,自己家人都快养不活了,还真的很少有人有心有力施以援手。

    当刘铭跑到小姑娘面前,小姑娘满含希冀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像两颗失去光泽的黑色宝石,深深凹陷在瘦削的脸颊下,显得格外无助和迷茫。那双本应充满童真和欢快神色的眼睛,现在却饱含着深深的忧虑和绝望。她的眼眸里没有了星辰,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深深的疲惫。

    那一刻刘铭决定必须要做点什么。

    之后就是经典的家长最终败给子女的桥段。刘家多了第四口人。名为刘母的丫鬟,实际是被刘母作为女儿养的。

    小姑娘原名张大丫,坚持要改为刘姓,小婵这个名字是刘铭取的。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也不知道,潜意识里就是想叫这个名字。

    很自然的接过药包,随手替刘铭拍打下棉袄上沾的土:“太太早饭喝了一大碗粥,出了汗。好多了。中午想吃什么?”

    昨天刘母感冒了,早晨刘铭出门时还未起床。

    揉了下小婵的头顶,“我早晨打了只兔子,就吃它吧。一会我来拾掇。我先去看看妈。”

    上台阶进入正房。对东屋喊了声,“妈,我回来了。”应和着妈妈的诸如冷不冷之类的问题,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到冼脸盆里,好好洗洗手,洗把脸,将水泼到院里。才走进东屋。

    见刘母仍躺在炕上,摸摸头,不热。“怎么样,妈,好点吗?”

    刘母自从刘父病故后身体就就一直不太好。一个娇养大的城里姑娘,成家后先是一边为从军的丈夫担心,一边还要操劳孩子的抚养。终于随军了,先是晋南,后是察哈尔,又是颠沛流离一年多。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又中年丧夫,三十几岁的少妇,头上已见白发。

    刘母虚弱的一笑,“好多了。叫你多穿点就是不听。冻坏了吧。”

    有种冷叫妈妈认为你冷。

    “不冷,河里冰都化了。草都这么高了。”刚要和妈妈继续吹嘘一下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不怎么出门的妈妈最喜欢听的,隔壁二婶来串门了。

    隔壁是刘海家,村里另一座瓦房院。刘铭叫二叔。但实际上两家血缘关系很弱。

    刘庄所在全城县,县名来源还和刘备那个很出名的祖先有关。西汉初,本县周边都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封地,死后也葬在这个县。后世1970年代曾在他的陵山汉墓中挖掘出很多汉代文物。

    相传有一年刘胜巡视领地来到这个县,问县令贵县有多少家姓刘啊,意思是想给本家人减免些税赋。县令很鸡贼,说王爷,本县全姓刘啊。刘胜哈哈大笑,就将这个县改名成了全城县。

    不过现在全城第一大姓早不是刘姓。两千多年经历多轮灭绝性杀戮,很少有人能敢说宋朝、明朝前就在这地居住了。

    据说古井村的刘姓均来自明初山西移民本地的刘姓四兄弟,名字已不可考。这也是中国人的一个大问题,我们总说我们有五千年的文化,但有几个人能说出自已太爷以上祖先的名讳啊?

    所谓问我家乡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元末战乱,河北一带十室九空,明朝初年政府将大量山西居民强制移民河北。山西榆次洪洞县广济寺的大槐树下就是移民登记处。据老人们说,一个刘姓叔伯还真去那找过,可惜未找到先辈记录。

    哥四个定居古井村后各自成家立业,形成了四支刘。但时移世易,早就都散居全村各处了。常常是相邻而居的两户刘家却不是一支刘。一个村东,一个村西,轻易碰不上,却是实在的一家子,有了红白事,必须要去帮忙。

    刘海和刘德顺就是这种情况,分属西刘和北刘。上一代就比邻而居,两人的父亲都是家中次子,同年出生,相交莫逆。

    世纪初老哥俩远赴张家口,参加京张铁路修建,从最低等的力巴干起,受尽了欺负。凑巧救了一位工程师。对方知恩图报,介绍了几个小工程,成为较早的包工头。三年时间,各带了一百多两白银回到老家。

    考虑到方便开荒地,各买下现在刘庄附近的十几亩旱地,一是图离地近,更主要是想远离原来家里的是是非非,就在此安家立户,才有了现在的刘庄。

    十年辛苦,忙时务农,闲时经商,不断的开荒拓田,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人家。

    但这十几年,两家都波折不断。

    先是刘铭的爷爷和叔叔去山西运煤遭遇土匪,人财两失。奶奶一病不起,寻医问药三年将家产败完人也没救回来。刘父这才远走天津给人做伙计维生。1925年冯玉祥的国民军反奉打到天津,外出要帐的刘父半是自愿半是被迫的加入军队。一身八极打天下,加上老天看顾,近十年征战,步步高升,才又置办起这份家业,可惜终是将军难免阵前亡。

    刘庄能安稳至今,前期是靠人心齐和穷山窝不招人注意,后期就靠的是刘父的震慑力,小股土匪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招惹正规军队。

    刘海的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庄稼把式,真正是起五更爬半夜,全年无休。从张家口回来就再未出过全城县。

    但生了两个儿子却无一肖父。老大刘江自幼好学,十岁就离家去保定读书,是当时周边各村闻名的才子。但十三年前收到一封声称要去法国勤工俭学的家信后就再无音信。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小刘大伯八岁的刘二叔刘海自小本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大伯事一出,就更没人敢管了。号称睡觉必须自然醒,从小吃油条只吃回锅的,就是刚出锅的不吃,得再过油炸一遍才吃。这在当时油脂极缺的背景下被认为奢侈至极,败家至极。

    长大后有两个经典事例传扬在外,一个是刘海十五六岁时和父亲去割要冬储的喂牲口的草。他嫌露水大,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和父亲显摆学校里学到的东西,父亲割累了,直直腰才发现儿子好长时间没声了。一看,早在石头上睡着了。

    另一个是刘海二十多岁已经结婚了,爷俩去给玉米地锄草。时近中午,有农人路过,说,“叔,还不回家吃饭啊,悠着点啊。”刘父说“等海子锄到地头,就回家。”对方大笑,“那你可等不着了。我在村口碰到他的,这个点饭都应该吃上了。”这在以勤劳为美的乡村实在是另类至极了。

    五年前老人家跑肚,开始没当回事,不想花钱,小病拖成了大病,去年初去世了。刘海自此放飞自我,全城、保定的馆子、戏院、澡堂成为常客。是这一带有名的败家子。好在家风犹在,黄赌毒均不碰。

    年前腊月二十八,刘海从全城收回来了当年及前欠的粮款等50个大洋。回家路上,因搭人便车,从韩家赌坊门口过,碰到韩老大,没禁住热情相邀,走进了赌坊。

    本想是小赌怡情,先小赢,再连输,一夜鏖战,输了个精光。据说当天赌场免费供应的是一个肉丸的饺子,刘海是一个都没吃下去。

    转天就是年三十,刘家一片愁云惨雾,哭声、吵架声至半夜仍时有传出。初一早起就发现刘海不见了。随之不见的还有家里的百多元现金。

    刘铭看过一篇统计数据比较详实的文章,结论是三十年代一银圆相当于1997年的30元,而BJBJ最低工资1997年360元,2022年2320元,相差6.5倍。上海最低工资1997年400元,2022年2590元,相差6.4倍。1997年全国年平均工资6000元,2022年9.7万元,相差15倍。根据刘铭自己前世记忆,2022年较1997年收入应该是涨了十倍以上。所以一银圆至少应相当于2023年的200-300元。

    在这三十年代的BJ,条件相当好的旅馆一晚不过两三元钱,至少能买六斤好猪肉,能吃两份西餐。上海白领的月薪在50元左右,工人收入不过二十来元。

    在商品经济极不发达的三十年代河北农村,一个长工一年工钱不过二十个大洋,三五个大洋就能经营一个类似豆腐摊类的小买卖养家糊口,50个大洋,实在是笔巨款了。

    “铭哥,今天收获怎么样?”刘二叔的小女儿刘娟八岁了,假小子一个,最喜欢和这个邻家哥哥玩,一进屋就往刘铭身边凑。

    刘铭一手将小姑娘与自己隔开,“女侠,求放过,你这是去哪行侠仗义了,这身土。”

    “娘,你看他啊,又欺负我。”这是在向刘母告状。在刘庄称呼较亲的伯父的妻子娘或大娘。关系近的叫娘,远的叫大娘。称呼母亲叫妈。

    小姑娘一边求援,一边手脚并用的回击着。

    妯娌两个一边看着小儿女打闹,一边聊着村里的八卦。因刘庄太小了,又与古井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这里的人一直是把自己看作古井村的人的。

    在逗弄小姑娘间隙,听刘二婶说到古井村西头的王栓子欠了韩家赌坊的钱还不上,今天早晨把姑娘卖了,王栓子媳妇上了吊,好在发现及时,让人救了下来。不是荒年,卖儿卖女在农家院里是大逆不道的仍惨之事。

    说着王栓子怎么去赌坊先赢后输,变卖家产,沉溺其中。二婶就又想起了二叔的混帐行为,又大哭起来。小姑娘也赶紧凑过去和刘母一起去安慰二婶。

    从在这个世界醒来开始,刘铭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挣钱。无论将来如何选择,多囤物资、多囤武器都是必须的。想想前世父母回忆四一、四二年晋察冀大旱,想吃树叶都不可得,想想杨成武将军回忆录中那一次次要扎紧腰带抵抗饥饿的记录,不多囤点物资就真是穿越者之耻了。

    但无论想囤什么,都先得有钱,家里那几百个大洋的积蓄,真心不够花。

    综合多年看各类穿越明末、民国小说的经验,黑吃黑无疑是首选。

    之所以有底气黑吃黑,除了父亲留下的一长一短两只武器,最重要的还是这几年的经历积累。

    中原大战结束后,提心吊胆半年多,日日以泪洗面的刘母在接到刘父的平安家信后,不顾家人劝阻,第一时间就带着刘铭赶到了运城刘父的军营。三年时间,见证了西北军残部困居晋南的衣食无着,参与了为了不让人看到军容不整,从晋南到察哈尔的夜间行军。

    但也正是那三年,见识到了什么叫高手在民间。

    在参与父亲部队剿匪筹饷战斗中,警卫排长赵大柱,也是刘铭后来的枪法师傅,让他见识到什么叫神枪手,什么叫指哪打哪。赵大柱进部队前没摸过枪,五年时间就成了全军闻名的神枪手。也是在他的指导下打出了自己的第一枪。他是师傅最喜欢夸耀的徒弟,说天赋比他都高。

    可惜师傅牺牲在了最后长城抗战最后一战为掩护刘父牺牲了。

    父亲麾下二连长王富贵是燕子门传人,刘父对他有救命之恩,不肯收徒,但轻身功夫、熏香迷香、溜门撬锁等技巧几乎是倾囊相授。虽然做不到武侠小说中的高来高去,但一丈多的高房助跑三五步,墙上借两下力站上房顶不踩坏瓦片,一人抱的大树快上快下,用壁虎功游上两三丈高的城墙却不在话下。

    再有就是伤人的功夫。有砍、戳、点等几种手法让人昏迷几个小时,但不会出大问题。因为目的是求财,而不是伤人。自古以来,伤、残、死在公门受重视程度都是截然不同的。真让公门中人不死不休的追逐,楚留香也禁不住。

    他也才真的相信燕子李三不全是传说。

    可惜长城抗战后生不见人,死未见尸。要不大可以通过他认识一下李三。李三好象就是今年下半年出事的。

    这具身体的父亲刘德顺,在刘铭看来,更是一个传奇。一个落魄农家汉子,独身闯荡津门,不到五年,从伙计做起,从杂工到外联,再到二掌柜。期间还学到了一身八极拳功夫。娶了东家姑娘,大可以享受生活了。

    不,这才是开始。1925年初识当时还叫国民军的西北军,为救国救民抛家舍业的参了军。从小兵干起,靠着有功夫、仗义和不怕死,不到十年升到主力营营长,重兴家业。

    刘铭学的功夫就是刘父结合自己战场博杀经验后的八极拳。刘父总结的经验就是,功夫要勤练,眼、耳、步、腰、手全是靠日积月累的锤练才能快人一步。实际对敌,就是一个快字,早一步发现,早一步出手,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出手就不要有任何犹豫。刘铭才明白为什么马保国会是笑话,传统武术为什么后世不如泰拳。一出手就决生死的功夫,和平年代是不许出现的。

    韩家赌坊就是刘铭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客户。为此,刘铭从去年进入腊月就开始准备,利用走亲串友的机会收集信息、周边踩点。前几天晚上还预演了一次。今天中午是最后的确认。

    正月二十九,月黑风高夜。

    之所以选择现在在村里名声还算不错的韩家赌坊,不只因为难度小,实在是刘铭前身就知道真正的韩家赌坊是多么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