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三妹只到了院子门口就被楼二姐打发走了，只剩下元碧含与楼二姐独处。

    与上次相见的场景类似，只不过这次楼二姐手里捧了一册书，是本古典文学选。

    此时夕阳西斜，她穿一件淡蓝色小盘口上衣，下配一条白色绸裙，像个出尘的仙子。

    楼二姐见到她，开门见山道：“报社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政府没搜出什么，被捕的人都被释放了。”

    元碧含放下心来，听到楼二姐继续说：

    “是张青云帮的忙。”

    元碧含有些恍惚，但也并不意外。

    他本来就对同胞相残的事情厌恶至极。

    楼二姐交代：“虽然现在看来是安全了，但政府的人还在时刻盯着。你近期别去报社了，免得被有心人作文章。”

    元碧含听出她话里有话：“怎么了？”

    楼二姐无奈地说：“有人举报你当天出现在报社，是张青云力保，你才没被警局抓去审讯。”

    元碧含听得愧疚，觉得自己肯定给张青云惹了麻烦。

    楼二姐对她很感兴趣，又问起她和张青云的关系。

    元碧含犹豫再三，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她是怎么进的张家。

    “皇后舞厅？”听到这一段，楼二姐皱了皱好看的眉头。

    元碧含恍然记起自己很久以前的一个猜测。

    楼老板也姓楼。她曾偶然见过不画浓妆的楼老板，细细回想，竟然与眼前的楼二姐有三分相似。

    而且看着楼二姐的反应，像是对皇后舞厅很反感。她刚回国，按理来讲不应该与皇后舞厅有关系才是。

    是真有隐情，还是单纯地出于大家闺秀对世俗舞厅的厌恶？

    元碧含直觉不像后者。

    “如此说来，你和张青云的相识也算奇特。”更奇特的是张青云居然养了她这么久，还不是以男人和女人的身份。

    说完了这个，楼二姐又向元碧含叮嘱：

    “这段时间组织在尚城的行动会放缓，若有要紧的事情，直接来找我就好。”

    元碧含坐楼府的车回张家，一路上思绪万千，那种被迷雾笼罩的感觉又发生在她脑海里。

    张青云已经在家了，放着唱片，是一首悠远曼妙的小曲，他翘着二郎腿，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尖时不时打着节拍。

    “回来了，怎么去楼府也不提前说一声？”

    元碧含看着语气随意的男人，抿抿唇瓣，没有说话。

    张青云拿起手边的一个盒子递给元碧含：“觉得很适合你，就买来送你。”

    元碧含没有接。

    张青云总算是发觉元碧含的不对劲，有些奇怪，担心她是不是在楼府受了委屈。

    “楼家的人欺负你了？”

    元碧含摇摇头，突然泄气了一般。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只是发现这一切都很奇怪。

    楼老板很奇怪，张青云很奇怪，她自己也很奇怪。

    “在你眼里，我算是什么？”

    即使心里有过无数次疑问，这是她头一次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好像吐出了肺里的雪块，无比畅快。

    张青云愣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元碧含见他这幅样子，一下子气血涌上脸颊，没勇气听回答，跑回了房间。

    她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房里还能隐约听见楼下的乐曲声。

    许久，元碧含听见敲门声，她赌气似的没回话，也不去开门。

    门外的声音消失。

    元碧含以为门外的人已经走了，又冷不丁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

    “碧含。”

    “你可以当我妹妹，等你有了心上人，我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你也不用担心没有娘家依靠，张家会是你的后盾。”

    元碧含听到这话，心一抽，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莫名的难过来自何处。

    “你也可以不当我的妹妹，只是……”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元碧含竖起耳朵，后面的话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张青云自己先后悔了，他犹豫着是不是要继续说下去，房门突然被打开。

    女孩子眼睛亮亮，问他：“只是什么？”

    张青云望进那双眼睛里，像是受了蛊惑，但现实的状况又折磨着他的理智。

    “只是你要知道，我是一位军人，乱世中的军人。”

    元碧含走到他面前站定，抬起头。某一瞬间，张青云产生了他们好像是平视的错觉。

    “只是你也要知道，我是一个女人，乱世中的女人。”

    两人敞开心扉，张青云重新拿出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银白色手链，雕着朵朵玫瑰，亲手给她戴上。

    经过这一晚，原本两人间无形的屏障被彻底打破。

    张青云意识到元碧含并不是一个小孩子，她是一位有自己独立意识的女性，应该自己掌握人生主动权。

    情愫暗生。

    弄清楚了张青云对她的态度，元碧含只觉得神清气爽。以往只想过好当下，她头一回憧憬未来。

    或许是真正把她当作张家未来的女主人了，张青云开始当着她的面处理公文，元碧含有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裴张楼三家间的博弈。

    当权裴家对北方的事情一向采取消极政策，从不主动出击，也限制张家的兵权调度。

    如今更是因为革命党人提出积极的抗战主张，担心威胁到自己的统治，而对革命党人下了格杀令。

    张青云对此早有不满，明面上不能动尚城的军队，却暗戳戳地调集其他兵马援助革命党。

    而有意思的是楼家的态度。

    元碧含早就知道楼二姐是地下革命党，但楼大姐与裴家公子有婚约，所以楼家明面上是倾向裴家的主张，并不支持主动抗战。

    可是近年来洋商入驻华国，依靠先进的机器和技术与本土商人夺利。楼家嘴里的蛋糕被抢了不少，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暗中出钱资助张青云的部队和革命党，截断洋商的交通线路和货源，为自己牟利。

    估计其中也有楼二姐斡旋的缘故。

    元碧含得知这一切，更深切地感受到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她又想起来：“那楼老板，是不是和楼家有关系？”

    张青云听元碧含问起楼老板，知道她想问什么，牵起元碧含白皙细嫩的手把玩，告诉她了一桩楼府秘辛。

    “楼老板，是楼家主外室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