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的原主不是没想过改变这一切，她试图对深陷泥泞的少年伸出援手，可每一次都被李牧不着痕迹地轻轻带过，她察觉到了少年易敏的自尊，就只好以尽量合理的理由帮他。

    比如这一年来输掉的比试，比如助学金的推荐名额，比如看似偶然得知的家教机会……

    但这一切并没有使李牧的情况变好，他的人生轨迹和前世如出一辙。

    相比较她家小区虽然有些老旧，但令人心安的环境，这里简直是糟糕。路上时不时能踢到酒瓶易拉罐，墙上贴着暗示意味十足的小卡片和专治xx病的广告，空气里混杂着烟味、酒味和垃圾腐烂的气味，还有在路灯下抽烟的三五个小混混嬉笑着冲她吹口哨。

    这里完全不是女生该晚上一个人来的地方。

    元碧含看着昏暗的周围，摸了摸口袋里路上刚买的防狼喷雾和辣椒水和小甩棍，咽咽口水，下定决心向前走去。

    这里的房子多是低矮平房，是这座发展迅速的小城镇里被刻意遗忘的一角。

    她走到小巷深处，白炽灯泡的光从小窗户里钻出来，伴随着粗粝难听的叫骂声。

    “你个小狗崽子马勒戈壁的，养你十多年让你白吃白喝，还他妈的敢跟老子斗气？！”

    里面的李六麻骂得痛快，灌了最后一口酒，被酒气蒸红的脸上满是油光，头脑发昏，就要把玻璃酒瓶往一直沉默着的李牧身上砸去。

    “嘭！”

    大门被人强硬地踹开，重重砸在墙上，李六麻手一滑，原本应命中那颗脆弱头颅的酒瓶打到了少年的左肩。

    李六麻先是一惊，以为讨债的人又上门来了，原本上头的糊涂劲散了不少，等他眯起眼睛，好不容易分辨出门口只不过站着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时，惶恐转而被恼怒取代。

    “喂，你他妈谁啊！”

    边说着边抄起脚边另一个空酒瓶就要砸过来。

    此时的紧迫性不容元碧含思考，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喷雾右手辣椒水，一股脑朝李六麻脸上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李六麻发出一声惨叫，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跪倒在地上。

    元碧含不再看在地上哀嚎的李六麻，拉起呆愣在原地的李牧，转头就跑。

    他们一直跑着，跑出令人窒息的房屋，跑出让人作呕的垃圾堆，跑出阴暗狭窄的小巷，好像要直到世界尽头。

    期间少年一直仍由元碧含拉着他受伤的左手，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他却好像麻木了一样，没吭一声，眼前的世界逐渐缩小缩小，好像只剩下了元碧含拉着他踉踉跄跄的身影。

    元碧含一直带着他跑到喧闹而灯火通明的夜市，她气喘吁吁地转头查看，确定没人跟上来，才逃过一劫似的松开了一直紧紧握着的李牧的手。

    李牧依旧没说话，此时的他和学校里一点都不一样。学校里他虽然也没有和同学打成一团，但偶尔也会说说笑笑，像个慢热而开朗的性子。

    而此刻，尽管站在人来人往中，不时有路人和他擦肩而过，但他那张有些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浑身上下散发出阴郁气息。

    以及一点好像随时会消失的脆弱感。

    “李牧，你没事吧？”元碧含平复着呼吸，上下查看着李牧的情况。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夏天轻薄的短袖校服根本遮不住肿起的左肩膀，元碧含下意识想摸上去看个清楚，抬起的手却被他擒住。

    元碧含抬头，对上李牧黑色的双眸，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感激，反而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牵的就是李牧受伤的左手，一时间有些愧疚：“对不起。”

    他眼里倒映出元碧含不知所措的模样，李牧沉默几秒钟，放开她的手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没问元碧含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没问元碧含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后知后觉他不想被人知晓的一面终于还是被人挖掘出来了。

    或许她老早就知道一切，不然不会每次都输给他，不会向负责助学金的老师推荐他，也不会看似无意地提起有个小学弟需要一对一家教。

    作为赌约的中饭他吃得心安理得，因为他有自信即使对方不放水，自己也有很大概率能赢。但他没有接受助学金，家教工作在挣到学费之后也主动辞职了。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尽管他对自己说这是不用愧疚的，但他还是没有继续下去。

    会……忍不住自卑，没有办法再以平等的姿态和她当朋友。

    所以在已经接受了中饭之后，就不能再贪心了吧。

    李牧将左手插进裤袋，转身就想要离开，不想再面对今天晚上突然发生的一切。

    “李牧，你需要去医院。”少年只是脚步微顿，却头也不回。

    元碧含握了握拳头，跑到李牧面前，逼他停下，无声地和他对峙。

    路人诧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把两人误解为不学好却为情所困的小年轻，摇摇头离开。

    最终还是李牧败下阵来。

    夜市里不好打车，两人肩并肩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拦下一辆计程车。

    车上两人都坐在后排，李牧刻意和元碧含拉开一些距离，扭头看向窗外五彩斑斓的城市夜景，这是他很少看到的景象。

    元碧含表面上看向前方目不斜视，实际上透过车内后视镜一直关注着李牧。

    红红绿绿的光照在他那张脸上，让那张因为疼痛而发冷汗的惨白的脸有了些许颜色。他好像在发呆，眼神没有聚焦，好像一滩死水。

    李牧感受到了被注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元碧含都知道所有事情了，说不定早已和朋友私下里嘲笑过他的家境和破房子里那个酒鬼流氓。

    或许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来，可能她上次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只是一直趴在窗户外偷看，肆意打量着他被踩在脚底下的毫无用处的自尊心……

    计程车进入桥下隧道，眼前的光从绚烂变得单调，李牧猛然从臆想中清醒，大口喘着气，像一条濒死的鱼突然得到了救命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