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的二十把椅子终于摆好，两府三司御史台学士院官员齐齐落座。

    五张记录处座位是王雱、曾布、章惇、苏辙，还有一位皇帝特别提到的人，苏颂苏子容，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赵顼看着四十九岁的苏颂，心中感概，全能人才啊。

    赵顼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道：“诸位今天应我之邀来到垂拱殿，一则是自从上月抱恙，大多数臣工许久未见，借此机会与大家都见见；”

    “二则是近段时间为了朝廷财政问题和变法理财施行，我亦思考良多、感概良多，因此想与大家分享下我的心得。今天大家权当只带来了耳朵，有不同想法和见解的不在此讨论和争辩，回去后多思考多探讨，也可以写成文字递交。”

    得到众人的应承，赵顼缓缓而言：“我还记得变法之初讨论时，司马学士曾有言：天地所生财货百物皆有定数，不在民，则在官，彼设法争民，其害乃胜于加赋。中丞学识渊博、为官多年，此言定是其深思熟虑之语。“

    乘赵顼喘气的机会，众人的目光看向司马光，又不约而同地看向王安石，俩人微闭双眼，定力十足。

    “然我认为此言对一半错一半，后半句对，与民争利，贻害无穷；前半句错，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首先财货百物是指什么？这个数是多少？如果这个数也是不变的，那大宋立国之初和现在相比这个数应该也是一样，这毋容置疑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有人说这个数其实是大宋的钱币总数，比当初制的钱币多了，所以不一样，那就更错了，那样解决财政危局就多多制作钱币即可，哪来那么多争辩。因此，我们首先要明白什么是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我给其取了个名字，国家财富。要理解什么是国家财富我先来提个问题。”

    赵顼指着苏颂问：“子容，可知现在开封府米价如何？”

    听到皇帝叫自己的字号，苏颂有点受宠若惊。

    赶紧起身答复：“回陛下，今年三月每斗涨至105文，后经调整降至75文，现在的价格是80文左右，全年综合统计来看按85文一斗较为合理。”

    理科生思维，实干型官员！

    无暇夸赞，继续说道：“那么我们以现在的价格80文一斗算，实际上开封府的粮米有大部分是淮南路供给的，当地价格我了解，不到20文一斗，那可以估算这一斗米藏于农户家中是大约是15文左右的，藏于淮南商户手中值20文，藏于开封府商户值80文，那为什么同样一斗米价格却有悬殊？是什么决定了其价格？”

    众人暗暗惊奇皇帝为何如此了解各地的米价水平，同时也被带入了皇帝的制造的情境中。

    “我们可以看出，开封府商户手中一斗米80文都包括了哪些内容：农户的15文，运至淮南的运费耗损和商家的利润；运至开封府的运费耗损和商家的利润。再进一步假设这一斗米开封府商家将其制作成米面，供给城中的店铺，大约可以制作30斤湿米粉，我们可以猜想价格就至少要150文了，店铺再将30斤湿米粉可以制作至少60份米粉卖给过往客人，收入至少是300文了”。

    “大家是否看出来了，实际上每次价格的上涨都包含了人们的劳作，那我们是否能理解，一件物品的价格多少，这其中就包含的人们劳作，反过来说，人们的劳作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价格。”

    有人听懂了在作思考状，肯定有人没听懂装样子而已。赵顼心想，无差别的人类劳动的凝结形成了商品的价值，这样照本宣科简单省事，但这句话里的陌生词汇太多，完全解释下来恐怕得费不少口水。

    “那有人要说，一件物品的价格真是由劳作程度的多少来决定的吗？当然不是，我们必须在钱币的计算和劳作程度的多少之间搭一座桥，以便大家的理解，我将其称呼为使用价值，即这件物品对于买方来说是具有满足其需要的属性，比如米粉能饱肚子；座椅能提供休息等，这就是这件物品的使用价值，使用价值就包含着人们劳作程度多少，需要的劳作程度多，提供的需求就多，需要劳作程度少提供的需求就少，比如买来稻谷就需要自己来舂成米，从淮南买米就需要自己运输到京城来”。

    “所以可以看出，使用价值成了决定价格的重要因素，或者大家先理解为这件物品的使用价值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它的价格。”

    都是些闻所未闻的词语和信息，要保证大部分人能听懂，只能这样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使用价值完全决定了物品的价格，那是因为还有其它原因影响着买卖成交时价格的高低，比如刚才子容说今年开封府的米价一直在75文至105文之间变动，那么我们看到影响价格的因素还有很多，比方说时间，冬天不方便运输，价格就高；比方说朝廷政策，常平仓制度，官府调整粮食价格；比方说习俗，北方不喜稻米，所以价格会低一些。如此等等，大家之后可以再想想，实际上影响价格的原因还有很多。”

    “说到这里我想解释了抛开钱币说法，天地所生财货百物皆有定数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同样多的人口下，通过我上面对于劳作程度的多少可以看出，人们更加勤劳就可以创造更多的财富。所以国家财富不是定数“。

    示意宋用臣端来茶水，赵顼猛灌几口，然后看向全体臣工。司马光还是毫无表情，但稍有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富弼淡定的看着皇帝，还微笑着向皇帝示意；王安石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从年轻的官员那里看到更多的炽热的眼神，比如吕惠卿、王雱、苏辙、曾布、章惇等人，不管出于何种心态，赵顼是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面的。

    其实现在很多人还认为国家富强就是看高楼大厦、高铁高速。这有意义吗？

    “肯定有人要问，官家说一个物品因为凝结了劳作，所以有了价值，那我们为官的没有提供物品，如何获得了俸禄？”

    “你们要明白劳作是分为体力劳作和脑力劳作的，你们就是脑力劳作。另外来说，我之所以举例说一个物品是为了大家更好理解，实际上世间各行各业都可以分类为三种类型。“

    “比方主要靠土地生产或者依靠动物和生物的产业，我们规划到农业，其中包括种植、养殖、牧业、林业等；第二种就是靠大型工具或工厂生产的我们可以称之为手工业或工业，比方开矿、纺织坊等；第三种就是服务业，就是几乎没有实际物品的行业或者主要是提供便利、管理、支持的行业，比如酒肆茶楼，勾栏瓦肆等，而你们提供的是才智与管理，因此也算是服务业“。

    毕竟没有形成工业体系，也就不能那样划分了。

    赵顼之所以要这么来分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宋朝的手工业或已经相当发达，比如纺织、陶瓷、矿产、制船等，赵顼有计划是要将这些行业面向民间全面放开，或者是将官营作坊出售掉算了，只是暂时不知道时间表在哪里。

    从目前来看唯一不想放开的就是盐酒茶，盐是必需品，酒是成瘾性商品，茶对于吐蕃夏辽是战略性商品，因此这三项暂时不能放开。

    赵顼心满意足地看向众人：“说话太多，有点乏了，你们先行讨论，半个时辰后咱们再继续“。说罢起身离开进入后殿，众臣工起身相送，赵顼转入后殿地瞬间感受到垂拱殿里已经炸开了锅。

    ……